時值中秋,八月十五,花好月圓良辰美景。
閻山中,一群幼童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宛如地獄中的夜叉修羅,在演武場內嬉戲打鬧。
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叫,打破了中秋之夜的歡樂氣氛。
獸皮少年回頭望去,只見一名中年漢子仰天倒地,眉心出現一道貫穿前後的細長傷口。
漢子原本強盛的氣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衰弱,直至於無。
獸皮少年臉色迷茫,呆愣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月光之下,他看到一名青年蹲下身子,雙指緩緩探出,硬生生摳出漢子的一對眼珠。
此人身高八尺,英朗俊逸,一襲青色長衫,綴以金邊白底的雲紋,英姿勃發,卓爾不凡。
“如此強大的瞳力,不愧是父親啊……”青衫男子感嘆道,細細打量著手中一對眼珠。
隨後自剜雙眼,將漢子的一雙眼珠嵌入眼窩之中。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時,血色雙瞳中七道勾玉輪轉不停,將整座村莊盡收眼底。
“閻飍,弒父取目,有違人倫!閻氏養育你數十年,你竟敢違背祖訓,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身周強敵環伺,莫說是金身境,便是奪魄、吞魂境都為數不少。
雖說武徒年老體弱,氣血兩衰,卻也是實打實的強者,搏殺之能非比尋常。
可青衫男子雙手負後,視場間眾人為土雞瓦狗,絲毫不在意族人的譴責,一副榮辱與我何加焉的態度。
在演武場的另一邊,有一人劍眉星目,身材頎長,揹負一柄三尺青鋒,藏於鞘中。
此人頭戴白玉冠,腳踏覆雲靴,一身白色劍服,襯得其仙氣盎然。
在他瞳孔之中有流光溢彩,彷彿有雙龍戲水,劍氣森寒。
白衣劍修面無表情,手中掐起劍訣,“閻淼神通將成,借諸位瞳力一用!”
天地之間驟起尖嘯,白衣劍仙手指微抬,身後三尺青鋒脫鞘而出。
劍光閃動,長劍逡巡遊曳,演武場慘叫聲連綿不絕。
錚!錚!錚!
長劍歸鞘,劍鳴聲清澈透亮,響徹天地,三尺劍身滴血不染。
獸皮少年舉目四顧,茫茫天地間,唯兄弟三人默默對視。
血水如同溪流般,在青石板上流淌匯聚,映照出一幅血色畫卷。
兄弟三人分立兩側,明月高掛天穹,山野寂然,靜默無聲。
潺潺流動的血色中,圓月高懸,月光血光交織一體,更增寒意。
“為什麼?”獸皮少年面無血色,喃喃自語,倒在血泊之中。
方圓十里之內,生機斷絕,植被枯萎,夜鴉嘎嘎叫著啄食著滿地屍體,鮮血蔓延蜿蜒流入易水之中。
正是枯藤老樹昏鴉,新墳流血人家。
————
夜風呼嘯,秋風灌入山洞,吹得洞中篝火搖曳。
這裡是霍無殤發現的一處土丘,他學著閻四夕的樣子,在其中打通了一個山洞。
霍無殤平日裡錦衣玉食,不曉得在荒山野嶺如何生存,山洞挑選的位置不盡人意。
秋夜的微風已帶有些許寒意,從洞口中直吹進去,凍得兩名少年人瑟瑟發抖。
洞頂泥土塌陷,漏出一個宛如天井的大洞,一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繁星。
清冷的月光透過山洞,射在一具焦黑的屍體上。
說是屍體也不正確,此人胸口微微起伏,生命尚未走到盡頭,只是模樣看著實在滲人。
這具焦黑的身體,自然是與藏神人魔一戰後,重傷昏迷的閻四夕。
倘若沒有者字秘維持生機,怕是早就死在業火紅蓮的爆炸當中。
饒是如此,如此恐怖的傷勢,換做神通境都未必能活下來,更不用說閻四夕只是初涉武道。
可每當他的生命力即將耗盡時,武道須彌宮總會有絲絲縷縷的血氣湧現,堪堪維持住他的生命。
“影爺爺,閻大哥不會有事吧?”山洞內,魚玄機神色疲憊。
她的身上髒兮兮的,渾然沒有先前靈氣十足的模樣,守在此處已一天未閤眼。
莫影神色憔悴,聽到魚玄機問話勉強一笑,“放心吧,閻氏個個都是好漢子,你閻大哥是閻氏的獨苗,有列祖列宗在天庇佑,定會吉人天相。”
玄等下品道術,威力著實恐怖,就算有閻四夕拼命相護,可莫影最終還是武道修為盡廢。
武徒若是根基被廢,肉身退化的速度遠超常人,僅僅一天不到,頭上的白頭髮就肉眼可見。
霍無殤、公孫起二人也身受重傷,開闢出山洞容身後,這一天都是甘長生、魚玄機在照顧著眾人。
閻四夕生死未卜,加上他閻氏族人的身份暴露,眾人心中各有所思,洞中一片愁雲慘淡。
噼啪噼啪!
山洞內的篝火在熊熊燃燒,不時發出枯枝的炸響聲。
魚玄機撕下衣裙上的布條,在洞外的流水處沾溼後,小心翼翼擦拭著閻四夕的身體。
每過一刻鐘,便開啟閻四夕隨身的廣寒葫蘆,將蘊含藥力的酒水送入他口中。
十三丹經、十八地獄圖錄都是至高武法,只要有足夠的食物補充,便能源源不斷誕生內炁。
廣寒葫蘆中的烈酒芳香醇厚,是不見君遊歷九天四海,採集天下至純水精和靈果所釀造,世間獨一無二。
者字秘本能地運轉,如飢似渴吞噬著閻四夕的內炁,轉化為修復肉身的力量,維持住他的生機。
業火紅蓮的爆發,不僅焚燬了閻四夕的皮肉筋骨,更是幾乎焚滅了他的五臟。
換做其他人來,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唯有二十三秘術,世間舉世無雙,超脫尋常的治療道術,才能將他一點點從死亡線拉回來。
“影爺爺,吃點東西吧。”甘長生掀開洞外遮掩的藤蔓,將採集來的野果遞給莫影。
“你們吃完早點休息,這裡我來看著就行。”莫影點點頭,疲倦地撐開眼皮,拿起野果一顆顆地仔細檢視。
甘長生等人沒有在外生存的經驗,採摘的許多野果都帶有毒素,在場只有莫影能加以辨別。
“影爺爺。”洞內沉默片刻後,魚玄機怔怔看著閻四夕,忽然問道,“能跟我說說閻大哥的事嗎?”
莫影一愣,魚玄機這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就連調息打坐的公孫起、霍無殤兩人,也睜開眼睛朝他看來。
輕嘆一聲後,莫影在心中斟酌了下言辭,“事情要從十二年前說起,道歷玖肆叄伍年,也是天武元年,彼時天武帝君剛剛登基稱帝。
在他御駕親征期間,閻王率領十多位王侯闖入內廷,打著清君側、除奸佞的旗號,僅差分毫就誅殺了皇后。
帝君班師回朝之後,或許是忌憚閻王的聲威,或許是因為皇位不穩。即便在雷霆震怒下,也只是下旨將閻氏一族發回故土,並沒有治他忤逆叛亂之罪。”
霍無殤皺了皺眉頭,問道:“我聽說帝君年輕時,曾喬裝打扮混入軍中,與閻王有同生共死的交情。當年奪嫡時,閻王更是他的左膀右臂,莫不是顧念舊日的兄弟情誼?”
公孫起聞言,雙臂環胸冷笑道:“帝王之家,親生兄弟況且鬩於牆內,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結拜兄弟。”
“阿起慎言,不得妄議帝君。”莫影神色微變,沉聲警告道。
公孫起年幼無知,又因昔年往事,對天武帝君缺乏敬畏之心。
莫影卻是看著帝君從微末時崛起,一步步斬萬族、滅諸國、奪東宮,立下不世之功。
一介婢女誕下的皇子,本不受人重視,因此天武帝君於年幼時,毅然決然投身軍伍。
彼時的他不過十來歲,除了皇室武法萬龍歸竅式外身無長物,從一名普通的兵卒,漸漸做到統領三軍。
此後在閻王、義武侯等人輔助下,立下赫赫戰功,回到阜陽後,又與諸位皇子爭鋒相對。
甚至那深得聖眷的太子,都在最後關頭被他反敗為勝。
以庶出之身完成這一系列大事,固然是仗著多位王侯的支援,但他本人又豈會是易與之輩?
“影爺爺,我曾與父親書信來往,但箇中緣由他老人家守口如瓶,您可知是為何?”甘長生問道。
身為前任宰相之子,甘長生從小不在父親身邊長大,但父子二人每月都有書信往來,並差遣下人送來諸多典籍。
這些典籍涉獵極廣,不僅有釋道儒、兵法墨等百家的學說,也有士農工商,甚至是諸國曆史相關的書籍。
甘長生從小閱遍萬卷書,知曉許許多多的隱秘,論起學識不亞於飽讀詩書的學士。
可對十二年前發生的事情,史書典籍中毫無記載,就連他父親寄來的書信,對此事也只是寥寥數語。
“天武元年,九月四日,閻王闖宮廷,誅二三王侯,斬金身法相無數。”
整件事掐頭去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閻王,就這麼在太昊皇朝銷聲匿跡,連一點浪花都沒有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