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毛杉全得了王令,將一應軍中事務事物交與手下,自已縱雲趕回藤巖山。山中小妖三五成群,對前線之事議論紛紛。杉全簡單詢問些情況,便向洞府行去。淳僮正站在洞外藤蘿旁,見杉全到來,即上前行禮。杉全問:“聽說楓棟那裡出了事?”淳僮嘆道:“靈公啊,我家元帥被敵所傷,麾下芊彤也沒了。元帥無奈,只得上書請援,主公也正為此憂惱。”
毛杉全道:“剛剛進山時有所耳聞。我且問你,芊彤可是楓棟的親信,又不必上陣殺敵,她怎麼會出事呢?”
“唉,年初時芊彤在黃巒山探寶時曾無意中救過一人,沒想到他就是陸術。楓棟元帥得知後,就派她去龍桓山內部做策應。不知那陸術使了什麼風流解數,使芊彤對他著了迷,甚至要棄我們於不顧。好在元帥和她情如父女,經過元帥的耐心勸說,芊彤終於回心轉意,並協助我們將陸術引到無涯山頂。可惜天意弄人,芊彤一時不慎,身落敵手,最終壯烈犧牲……”
“可惜,可惜。”毛杉全喟然一嘆,隨即問道:“我就不明白了,以楓棟的本事,要對付龍桓山那幫傢伙,還用得著派臥底嗎?”
淳僮無奈道:“不錯,敵軍不堪一擊,起初我們是連戰連勝,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彼軍中也不乏能人,數月前的望聖山,我們功敗垂成。這次陸術親自領兵去攻打虎嘯山,我們駐軍宮鼎山將其堵截,使他們不能前進一步。本想將其一舉殲滅,擒了陸術回山,卻苦於龍桓軍中眾將的阻礙,未能成功。尤其是敵兵上將華龍,此人太過兇悍,我親眼所見,十六飛將聯手都難以勝他,不得已之下,元帥才想到派芊彤為內應。”
毛杉全微點頭:“原來如此。這也難怪,陸景名震妖界數百載,他留下的人,不會都是廢物。楓棟現在怎麼樣了?”
淳僮悲憤道:“元帥被法寶暗算,身上多處受傷,已經難以行動。請靈公前往助戰,剿滅敵寇,也好為芊彤和元帥報仇。”
毛杉全道:“只要主公下令,我當盡力而為。”
隨即進入洞中,見瑜王行禮:“杉全見過主公!”
“杉全來啦,”瑜王喜笑顏開:“兄弟,辛苦你啦。你和虎嘯山對峙數月,大獲全勝,勞苦功高。如今東部戰事已息,本應讓你好生歇息。只是眼下情況緊迫,否則孤也不會這麼急於將你召回。請你看在我們多年的情義上,再走上一遭吧。”
“主公說哪裡話來?但有吩咐,杉全莫敢不從。”
瑜王頷首道:“日前淳僮來報,陸術在無涯山中楓棟之計,幾乎成擒;今早孤派去前線探查的小妖又回報,陸術已棄軍而逃,必是返回龍桓山。這可是捉拿陸術絕好的時機,絕不容錯過。孤已令潭瓊夫人與平剛前去助戰,楓棟也會讓他二人去追趕陸術。但你也知道,他們二位雖有手段,卻性情急躁,遇事不能隨機應變。聞聽陸術長姊陸婷煞是厲害,我恐他們會有差池。你前去接應一下,若有麻煩,也好助力破敵。你且稍作休整,午後動身。”
毛杉全正色道:“主公,我雖不勤勉,也知輕重緩急。今日事情緊迫,刻不容緩。真若讓他陸術逃回龍桓山,萬事俱休。我現在便動身,若得機會,便助他二人拿來陸術,獻於麾下。”
瑜王朗聲讚許道:“好!孤固知杉全忠勇無雙,你若能捉得陸術,孤便以你為正元帥。你速去宮鼎山,問明情況,大展身手!”
毛杉全出洞,對淳僮說知:“主公已然下令,我這就動身。”淳僮大喜:“靈公前往,大事可定。願靈公早日凱旋。”淳僮送杉全出了山,杉全縱起狂風,有一盞茶工夫,望見遠處重巒疊嶂處,蕩起炊煙裊裊,知是來至宮鼎山。
時至晌午,杉全按下雲頭,落在軍營中。營中小妖們各自扎堆,圍在石灶旁生火做飯。蒸氣騰騰昇起,湯飯香味四溢,杉全微笑道:“好香啊,各位弟兄辛苦啊。”
小妖們聞聲抬頭,來者連連揮手,笑容可掬地望著他們。小妖們盡皆怔愣,訝然回望。杉全見眾妖呆立不動,只顧盯著自已,嘟囔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嗎。”須臾,小妖們回過神來,立即抄起刀槍,有的兵器不在手邊,就順手拎起炒勺菜刀,一齊簇擁上前,將杉全團團圍住,喝道:“哪裡來的敵將,竟敢隻身闖營?”杉全啞然失笑:“你們不認得我嗎?”
“我部軍中弟兄雖多,沒一個長你這模樣。你明明是個奸細,休想騙我們。”
杉全笑道:“我與你們多說無益,可叫楓棟前來,一問便知。”
小妖們叫道:“你明知道我們元帥出去了,想趁機矇混過關嗎?”
“那叫卓銘和夏濂來。”
“廢話,他們二位也出去了,你這奸細可真會挑時候。”
杉全暗奇道:“營中無主,若此時敵兵前來,大營豈不危險?楓棟一向笑我治軍不如他嚴謹,今天倒也讓我逮著漏了,再見面時,可得好好笑他一番。”
小妖們見他低頭暗笑,更覺此人不懷好意,即要上前綁縛擒捉,此時有兩員將領聞聲趕來:“你們幹什麼呢?”小妖們未及答言,兩員將驚呼一聲,控背躬身行禮:“參見靈公。”
小妖們目瞪口呆,不知兩位長官是為何故。二將厲聲道:“你們白長了一對招子,這是山裡的靈公,還不快跪下!”
小妖們將信將疑,在兩位將領的呵斥聲中陸續倒身下拜。杉全道:“不必麻煩,我問你們,楓棟現在何處?”
二將回道:“今早聽聞陸術要逃回龍桓山,元帥已帶人前去攔截。”
杉全問:“可知是去何處攔截?”
二將搖搖頭:“這個元帥沒說,應該就是自此往龍桓山方向。”
“多謝二位,告辭了。”
杉全不再滯留,便駕起清風,近地徐徐而行,沿路探尋陸術的蹤跡。但他卻不知,陸術等人是由平遠丘先向北行數百里,再往龍桓方向西折,近乎拐個直角彎,楓棟博幻所率的兵馬也盡在拐點處埋伏。此事只有楓棟及參與將士才知,其餘留在宮鼎山的眾將均不知曉。杉全按二將指引,自宮鼎山直奔龍桓方向而去,是一條斜直線路,如此一來非但尋不到陸術,連楓棟等一眾人馬都難以遇到。是以杉全沿途尋覓良久,一無所獲。
天色暗淡無光,沉悶的空氣壓抑得人將要窒息。眾妖兵嚴陣以待,以防陸術逃離結界,夏濂環抱雙臂,冷眼注視著畫面中所發生的一切。
……
風和日麗,浮嵐暖翠。陸術與女童嬉笑打鬧,樹林中洋溢著歡聲笑語。午後,二人玩耍得累了,都覺口乾舌燥,肚子咕咕直叫。陸術爬到樹上,摘下許多紅豔豔的野果,丟給女童接住。又折了許多樹枝,撿些細長的,將果子穿成數串。將餘下的枝葉堆在山坡間,燃起篝火,來烤果子。陸婷則在一旁盤膝靜坐,瞑目苦思,將往日所學搜腸刮肚般翻找尋,希望儘快找到脫離幻境的方法。
此時,沉悶的響聲打破了眼前的平靜,陸術與女童抬頭望去,半空中的氣體忽然匯成漩渦,化出一團黑洞。洞內蘊著昏黃混沌之氣,仿若直抵太虛。陸婷雙目微啟,但見黑洞內的氣體驟然攪動,一道氣流如驚雷般打出,兩個人隨之落地。
陸婷凝神,見二人長相奇特,只道仍是幻象,揮手丟擲一道法訣,欲將其驅散。孰料光芒落處,二人身形巋然不動。陸婷目光一凝,忽見二人的面影倒映在虹明七節棒中,真切清晰,形神具備。陸婷覺察不對,當下提棒上前。迎面是一位女子,一襲嫩黃紗衣明媚動人,頭戴金翠珠花,腕懸碧玉翠鐲,本已面貌嬌好,更兼濃妝豔抹,彷彿要和日月爭輝。然她面色陰沉,雙眉鎖著一股怨氣,不知為何事氣悶。旁邊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壯漢,他身罩黑袍,膀闊腰圓,頸比頭粗,一雙圓眼不怒自威,手中的一柄鋼斧在他強大的氣場下更顯得寒氣逼人。
陸婷和二人對視了一會兒,正聲問道:“二位是?”
壯漢略一點頭,說道:“陸公主,我叫平剛。旁邊這位是楓棟的妻子,潭瓊夫人。”他的聲音字字有力,顯得底氣十足。
聞聽二人名諱,陸婷心下一沉,她料到敵方會派出厲害的角色前來,沒想到竟等來了藤巖二傑。自已的法力與楓棟不相上下,這二位雖然未必及得上楓棟,但必定很難對付,且先出言穩住,看他們怎麼說。
陸婷略一抱拳道:“二位見禮,請問你們有何事嗎?”
潭瓊夫人打量陸婷片刻,見她碧冠紫衣,未施粉黛,難掩仙姿玉色,更認軍師所言是實,便要上前撕並,平剛伸臂攔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著急。
平剛道:“陸公主,我們奉了主公的命令,來帶龍桓之主回去。就請你交出陸術,省得大家麻煩。”
陸婷沉靜地回道:“我也不願和諸位作對,但楓棟屢屢圖害我四弟,現在我只想帶著他平安回去,你們何故阻攔?”
平剛冷聲道:“你們怎麼樣,我不管。我只是奉命行事,請你不要為難我們。”
陸婷朗聲道:“到底是誰為難誰?你們費盡心機要害我四弟,難道他就該被你們所害嗎?”
旁邊的潭瓊夫人早已按捺不住,上前扯嗓子罵道:“你個小淫蹄子!浪什麼鳥話!你看著人模人樣的,勾引人夫君也就罷了,你還滿嘴胡話,侮辱你姑奶奶!還有,芊彤多冷靜的人啊,被你弟弟陸術勾搭上了,就稀裡糊塗地死啦!可見你陸家男盜女奸,一窩子浪蕩騷賤種!”
潭瓊夫人大展胸中才華,口吐蓮花,大罵陸婷及其祖宗十八代,將自已平生所學的髒話全都用了出來,氣勢磅礴有如天河傾倒,滔天巨浪席捲八方。
陸婷本以為潭瓊夫人是因自已打傷了楓棟而前來尋仇,但從她的言語看來,好像是因為自已與楓棟有染,又侮辱了她似的。這真是奇怪,自已與她又不相識,何來冒犯之說?見陸婷低頭沉吟,不作應答,潭瓊夫人愈發來勁,嗓門吼得震天響,汙言穢語鋪天蓋地般砸來。陸術在後方聽個滿耳,火氣直往腦門上撞,他要照料女童,本無暇理會,但聽對方越罵越兇,不僅詆譭了姐姐,連自家祖宗都扯了進來,還在辱罵自已和芊彤,惱得暴跳如雷,瞬間大喝一聲,衝上去罵道:“死豬狗還要廢話!你那腦袋是尿泡做的還是糞袋做的,裡面是稀的還是乾的,自已留著享用吧,別噴出來噁心人!”
陸術遊歷人間,對於市井之徒粗言穢語頗有見聞。夫人被吼得一愣,看清對方劍眉星目,身材頎長,盤龍金冠熠熠生輝,映照滿面英風,夫人挑眉冷笑道:“你是陸術?”
陸術怒目前衝,陸婷忙伸手勸阻:“這危險,你快退後。”陸術揚起頭道:“兩個鼠輩聽著,我就是陸術,你們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來呀!”
“無知小廝,奶牙都沒長齊還出來亂吠,你管不好自已的嘴,姑奶奶幫你管!”夫人陡然抽出兵器,縱身撲來。陸公主揮棒劈面相迎,平剛直奔陸術而去。陸術見他悍勇兇猛,公然不懼,葵龍劍出鞘,直指來敵。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到耳畔,陸術轉過頭,卻見是女童跑來,想將一串烤熟的果子遞給他。陸術大驚,忙將女童護在身後。平剛已然近前,伸手抓向陸術前胸,陸術撤身稍退,葵龍劍對準其咽喉直刺。平剛抬斧磕開劍鋒,鋼斧迎頭擊下。陸術急忙側過頭頸,抬肩去迎,削鐵如泥的斧刃直挺挺落在肩頭,立時停滯,再難下落寸許。平剛頗為詫異,對方的手臂竟然沒被斬斷。他正自愣神,陸術的葵龍劍已刺向其胸口,平剛避也不避,挺起胸膛頂住劍鋒。育有王者之氣的夔龍寶劍抵上那堅硬如鐵的胸膛卻也難以破防。陸術愕然:“難道他也穿著仙衣?”恍神之際,早被平剛揮斧橫斫,正中腰間,若非內有仙衣,已被攔腰斬為兩段。陸術又驚又怒,當即掄圓左掌,還了對方一記耳光。
平剛撮撮牙,掄斧再度猛攻,陸術將女童遠遠推開,掄劍相抵。那邊陸婷與潭瓊夫人纏鬥片刻,夫人急於取勝,卻苦於對方招數精密,無從下手。忽聽咕咚一聲,陸婷聞聲心裡一突,原來平剛一腳踢翻了陸術,提斧上前欲行加害,潭瓊夫人瞧個滿眼,呵呵直笑起來。陸婷心慮四弟,低頭回顧,棒法稍有放鬆,潭瓊夫人的軟鞭便迫近面門。陸婷撤棒回防,軟鞭就勢纏住七節棒,夫人冷笑,發力回奪。陸婷順勢欺身上前,左手持棒尾橫掃而至,夫人猛然一驚,此刻避無可避,額角早中,登時頭昏眼花,立腳不住。那平剛正舉利斧猛劈猛砍,陸術在草地上翻滾著躲避。陸婷火速衝來,一棒打在平剛脊背,此一棒有千鈞之力,平剛立即撲倒在地。陸術掙扎著坐起身,看到女童在旁嚇得直抹眼淚,氣得渾身顫抖:“我和芊彤已經被你們害到了這般地步,你們還不肯放過我們嗎?”說罷,提起葵龍劍欲取他首級。
夫人神思恍惚,抬頭猛見陸術持劍下刺,平剛已經危在旦夕。她勉強聚起殘存的意識,匆匆念訣。剎那間,風雲變色,雷電交加,一串炸雷落地,地面裂開數尺寬的裂縫,陸術與平剛一齊墜將下去。女童受到驚嚇,慌忙躲到陸婷腳邊。陸婷伸手去扯陸術,又一道驚雷落下,腳下土地瞬間塌陷,陸婷與女童也墜下去。陸婷橫棒撐住裂縫,左手帶住陸術衣襟,陸術急伸手要救女童,然而稍差寸許,眼看著她墜入無盡深淵。陸術厲聲驚呼,幾乎昏厥,陸婷帶他躍出裂洞,同時施法結起防護罩,頂住天雷的侵襲。
陸術悲憤交加,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突然低下頭,一口鮮血噴到地上。陸婷道:“弟弟,你怎麼樣?”
陸術搖頭示意無妨,喘息片刻,忽見一道紅色的光芒從裂縫中升起,細小輕盈,宛如夏夜的螢火蟲。
陸術含淚伸手:“芊彤,你別走。”
陸婷道:“弟弟,不能再耽擱了,我們得趕快出去。”
“可是芊彤怎麼辦?離開這裡,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我要帶她一起走。”
陸婷道:“她本是幻境中的一縷孤魂,一旦脫離此處,將會立即煙消雲散。”
陸術失神良久,忽然精神一振:“你從我的三魂七魄中,分出一縷神識在此陪她,如何?”
陸婷驚異道:“那怎麼可以,你的神識一旦失去,將忘掉在幻境中發生的事情,重新變得失神落魄,會比以前更加痛苦。”
“姐姐,時間緊迫,你別再猶豫了。我們們在現實中已經無法攜手共度餘生,就讓兩股意識相融合,也算這段感情之中有一絲完美。”
陸婷闔眸,依舊搖頭。
陸術見她不肯,猛地拿起葵龍劍,搭在自已頸上:“如果你不幫我留下神識,我就將自已永遠留在這裡。”
陸婷大驚:“別急弟弟,我答應你就是。你把劍放下。”
陸術目光凝住她,陸婷伸手捻個法訣,二指在他額上輕輕一點,一道瑩亮的光輝自百會穴冉冉升起,陸術應聲倒地。陸婷將手一指,兩道光輝圍繞著七節棒飛舞盤旋,七節棒溢位七彩光芒,將兩道光輝籠住,納入七節棒中。
落雨淙淙,陸婷見陸術昏昏默默,口中“芊彤”喚個不停。於是在其頸後風府穴輕點,讓他暫且睡去。隨即扣住他的手臂,盤膝坐定。四外風雲變幻,森氣逼人。陸婷靜坐闔眸,口中念起天決神咒。一時陰風怒號,洶湧澎湃,二人飄蕩浮沉,恍若置身於汪洋大海。陸婷緊緊握住陸術,此中無上無下,不知何處起止。漂泊良久,風聲漸息,水聲遠去,天地復歸平靜。陸婷睜開眼,只見置身於一座林前,天空灰濛濛的,不見陽光。
陸婷鬆了口氣,這才是真實的世界。於是背起陸術,縱雲向龍桓山飛去。
站在畫面前的夏濂見事情失控,匆匆施法開啟結界。隨著畫面的劇烈抖動,夫人與平剛相繼摔落。那夫人勉強站定,額上傷口兀自隱隱作痛。她揉揉額頭,深深呼吸幾口,精神為之一振。夫人環顧四周,卻見平剛堆坐在旁,閉目不動,卻不見了陸婷陸術。夫人急道:“陸婷他們跑了?”
夏濂道:“結界只這一個出口,不想對方卻識得驅幻之術,直接離了幻境,夫人莫急,我就與你去追。”
夫人道:“事不宜遲,快去。”夏濂提起長槍,便與夫人動身。突然間,沉悶如雷的低吼響徹雲霄,只見地上的平剛猛地站起,身如一座鐵塔,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目一片血色通紅。夏濂驚道:“你沒事吧?要不休息一下,我與夫人去追趕。”
平剛更不答話,一把抓住潭瓊夫人,跳上空中,化光而去,夏濂急聲呼喚,二人已去得遠了。
陸婷揹負陸術乘雲前行,忽聽後方風聲過耳,轉頭一瞥,一玄一黃兩道光芒如流星相隨。陸婷咬唇,對方果是難纏,若在空中飛行,只怕很快便會被追上,不如換個走法。她按落雲頭,攜陸術落地,雙手合攏,口中念訣,施展縮地之法。二人身形未動,耳畔疾風驟起,兩排青山從身邊掠過,幾乎將天空都甩在身後。約有一炷香工夫,回頭望見兩道流光仍在跟隨。陸婷暗道:“藤巖二傑名不虛傳,我這般速行,他們也能趕上,怎麼想個辦法甩掉……”正思量間,猛見一片紅光耀目,陸婷收腳不住,被紅光撞個滿懷。她收了法術,定性睜睛觀瞧,自已身處一座矮山上,放光者乃一株參天古樹。
陸婷奇道:“莫非這裡就是孤山萬年古木?一向不曾來得,不期今日得見。可惜無暇多留。”待要作法離去,忽見一人笑眯眯走到面前:“姑娘何人,有何貴幹?”
陸婷只道是此間主人,急忙拱手道:“主人家有禮,因急於趕路,不慎誤入此間。十分打擾,還望休怪,就此告辭。”那人一笑:“說什麼怪不怪。我等乃是古木二仙,自瑤池寶境而來,隨身帶有仙果仙酒,今日你我相逢,乃天賜之緣。若姑娘有心,只要十兩銀子,權當積福。”
陸婷在他身上打量片刻,蠟黃枯瘦的臉上眼窩深陷,咧嘴笑時,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後面立有一座石桌,另一人坐在桌邊,生得面色黢黑,大腹便便,一雙生滿黑毛的手正抓著個豬腳亂啃。陸婷難以置信,這樣的人竟是神仙?然而轉念想來,卻又猶疑:“看他二人模樣,不似尋常。聞言仙人多異相,難道真是瑤池上仙?”隨即問道:“既是仙官在此,我背上這位親人身染疾恙,一時無法可醫。望仙官賜仙藥,若救得好轉,其恩重於泰山。”
那人一笑:“仙藥,有啊。二十兩銀子拿來,什麼仙藥都有。”
“二十兩銀子?”陸婷凝神,又見他涎皮賴臉,目光遊離閃爍,心下恍然:“他等分明是修煉成人的妖類,在此裝神弄鬼,欺哄騙人。是也心急了,連這都看不出。”
那人見她沉吟不語,面上便帶有三分不悅:“我告訴你,剛剛一個公子,說因尋人趕路勞累,想來此樹下乘涼歇息。我們請他進洞,人家二話不說,就給了十兩銀子。看你這打扮也算有頭有臉的人,怎麼如此不懂規矩?”
陸婷沉聲道:“罷了,你我同屬妖族,誰也不必瞞誰。讓開路,我們過去。”
黃臉人一怔,惱羞成怒:“你磨嘰什麼?快拿錢來!”
陸婷道:“我沒時間陪你們閒扯,讓路。”
“哎呦,小娘們還挺倔啊,我叫你耍橫!”
他橫掄右掌,照陸婷臉上打來,卻被陸婷伸二指夾住手腕,扣住脈門,全身痠痛麻軟,立時動彈不得。後面黑臉人見狀,扔了豬腳,便要上來幫手。陸婷不願與之糾纏,右手捻起法訣,準備使用定身法。忽聽身後遙遙響聲,玄黃兩道光芒再度出現在空中。陸婷急道:“你們快走,不然凶多吉少。”二人兀自糾纏不住,陸婷揹著陸術騰空而起,躍上樹頂,藏身在樹枝後。
兩道光芒旋即而至,落地化作二人身形。黃臉人揉揉被捏疼的手腕,正要朝樹上大罵,忽見面前出現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旁邊立著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婦人。
他斜目去瞧二人,見壯漢緊緊拉著婦人的手臂,只道他們是夫妻,低頭暗笑:“這兩個,可真不大般配。這漢子形貌粗魯,不知是哪來的山野村夫。可婦人樣貌非凡,若再年輕些,不知要迷死多少漢子。”因見婦人衣著華麗,想必出身富貴,且不管樹上那二人,趨近前笑道:“二位可要仙藥仙酒,只要二十兩銀子,包你祛病除災,益壽延年……”
“滾!”壯漢一聲暴吼,山崗都在震顫。
黃臉人被驚得後退了幾步,雖心下有幾分怯意,但畢竟是在自已地盤上,身後又有同伴助威,多少便有了底氣。他挺起胸脯,上前厲聲道:“你們怕不是沒聽過孤山雙雄的名聲?知道冒犯我們的下場嗎?”
壯漢怒目圓睜,提起鋼斧,婦人伸手拽住他衣襟,問道:“剛剛可是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廝來這裡?”
黃臉人挑眉一笑:“你找他們做什麼?哦,我知道了,你們不是夫妻,是搭伴來捉姦的?”
“少廢話,告訴我他們在哪。”
黃臉人摸摸下巴:“你要我說啊,那你得給我……”
“哎呀,你告訴他們怕什麼。不就是那一男一女嗎,他們就在……”黑臉人不耐煩了,馬上要說出二人下落,黃臉人一個箭步衝上去,不顧他嘴上油漬,將那張嘴牢牢捂住。
夫人皺皺眉,料知對方想耍花樣。卻見黃臉人在同伴耳旁小聲嘀咕幾句,黑臉人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黃臉人笑眯眯轉回身,做出個討要的手勢:“要問事啊,是五兩銀子。”
“我天!”夫人差點氣暈過去,啐罵道:“你這裡人是五行缺錢嗎,沒錢連話都不會說了?”
黃臉人冷笑一聲:“老妖婆你聽著,我看你上了年歲,不跟你計較。乖乖地把銀子拿來,否則,你哪來的回哪去!”
夫人臉色一沉,雙眼微眯:“過來,給你。”
黃臉人喜上眉梢,真個走上前,只見婦人拿出一條金燦燦的軟鞭,遞到他面前。黃臉人瞪大了雙眼,心道這上面鑲的是真金吧?沒有銀子這個也成啊。然而未及細想,頓覺眼前一花,耳際傳來轟隆的巨響,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腦中的畫面就此定格。
夫人收了軟鞭,只見他的頭顱在腔子上轉了十七八轉,方才倒在地上,雙眼鼓突突,七竅血津津。
後面那黑臉人心膽俱裂,魂飛天外,盡畢生之力狂奔,只覺雙腿發軟,沒跑幾步就摔了一跤,爬起來又是一跤。夫人也不睬他,舉目四顧,放聲叫道:“陸婷,出來!”
陸婷伏在樹冠上,尋思道:“此時若走,勢必驚動他們,免不得一番纏鬥。且在此躲避一時,待他們離去再說。”
她將陸術安放在樹頂,自已隱在梢頭,注視著下方的情況。忽聽平剛叫道:“這有個洞,我去洞裡找找。”
夫人無暇理會,只顧放聲喝罵,平剛也不多言,徑自提斧入洞。夫人口中罵著,掄鞭在草叢中抽打,亂轉數遭,一無所獲。夫人怒極,看到面前有棵巨樹,揚起金鞭去抽那樹幹。一時鞭影倏倏,噼啪響聲震耳,黃綠的樹葉如蝴蝶般飛落。沉睡的陸術被搖晃得身子一傾,險些跌落下去。陸婷急忙扶住他,安放到妥當之處。
鞭聲戛然而止,只留樹葉沙沙的餘音。陸婷扒開枝椏,凝目去瞧。那夫人正仰頭觀望,目光中似已發現端倪。陸婷心下一沉,情知此番難以避過,雙手握住七節棒,驀然翻身躍下,七節棒直取夫人頭頂。夫人斜眸睥睨,側身避過,揚起軟鞭還擊……
卻說平剛在洞中正行,猛聽得外面乒乓作響。以為是剛才那黑臉人回來尋仇,夫人足能應付,遂不以為意。行至洞內深處,眼前昏黑如夜,隱約聽得一陣睡聲,起伏有致。平剛目放金光,卻見一人身蓋長袍,頭頂一副發冠,倒在石床上,睡得正香。平剛大喜,揸開五指把他從床上揪下來,一隻腳踏住胸腹,抽出所帶麻繩,四馬攢蹄捆得牢了。那人驚醒,大喊大叫:“幹什麼,銀子已經給你們了,還要圖財害命嗎?哎呀黑心賊呀!”平剛聽這聲音有些耳熟,尋思可能是剛剛聽到陸術言語,因而印象深刻。便將那人提在手中,拔步迴轉。及至出洞時,卻見潭瓊夫人已被陸婷打倒在地,七節棒頂在她咽喉處。
只聽陸婷朗聲道:“現在只要我手下運勁,用棒一戳,這夫人就沒命了。如果你是個聰明人,就立刻離開。我不會再難為她。”
平剛毫不退讓,朗聲喝道:“陸術就在我手裡,你最好放開她,否則我要他血濺當場!”
陸婷抬頭望去,不禁失笑:“我弟弟是叫陸術,又不是大樹的樹。你拿個樹樁來,想用它與夫人交換嗎?”
平剛低頭一瞧,霎時目瞪口呆,麻繩綁縛的明明是人,不知何時竟變成了一根枯樹樁。這滑稽的景象被倒在地上的潭瓊夫人仰頭瞧見,委實欲哭無淚,咬牙暗罵:平剛啊平剛,你是瞎呀還是傻呀,拿根破木頭糊弄誰呀,你不弄死我不算完啊!平剛以為是陸婷施法騙了自已,驚怒交加,提起鋼斧狂奔前來。夫人見陸婷目露寒光,恐她真的對自已下殺手,情急之下右手拈出毒針,對準陸婷面門疾射而出。
陸婷曾聞她善使暗器,剛才大戰時一直留心防備。此刻平剛疾衝上前,陸婷稍有分心,就見一點寒芒徑奔面門,急忙側身閃開。潭瓊夫人趁機就要躍起,卻不料陸婷反應迅速,在躲開暗器的同時右腳蹬在夫人胸口,把她踩壓在地,舉起手中棒就向她劈下。
平剛怒吼著一躍而起,舉斧向陸婷頭頂擊落。強勁的寒風劈面而至,陸婷顧不及潭瓊夫人,雙手舉棒相擋。巨斧猛劈在虹明七節棒上,噹啷一聲火光迸現。陸婷雙臂略曲,用力將其頂出,平剛退落到地上,只覺雙手一陣痠麻。
平剛知今日遇到了強敵,氣焰更盛,大步猛衝,手中鋼斧狂掄疾劈,招招砍向陸婷要害。陸婷輕搖手中棒,連擋帶退,同時尋找對方的空當,並不急於還擊。平剛斧斧落空,攻擊更加緊密,渾如疾風驟雨。
潭瓊夫人霍然起身,欲再發暗器偷襲。但見平剛在追打陸婷,一旦誤傷了平剛,自已一人難以取勝,只好作罷。她掄開軟鞭,前來助戰。但由於平剛攻擊過於快疾,他的身軀又高大強壯,站在陸婷正對面,將其完全擋住,她根本無從下手。
夫人在後面緊追二人,想從側面進攻,但由於陸婷身法飛快,利用平剛將她攔在身後,夫人滿腔豪情,只得面對著平剛的虎背熊腰無奈生嘆。
平剛越打越歡,潭瓊夫人在後面急得直跺腳,真想先給平剛屁股上來一腳,叫他不懂互相配合,只顧自已廝殺。平剛與陸婷鬥了二十多回合,已被陸婷摸清其招數。陸婷見他下盤防守不嚴密,逮著機會右腳疾出,掃在平剛左腿膝關節。平剛一下沒站穩,左腿跪地,陸婷抓住機會,七節棒照頭掄打。
平剛遇險,夫人卻得到機會,她縱身從平剛頭頂躍過,軟鞭掃向陸婷的心口,陸婷無奈,再次撤棒抵擋。她眼見就能打垮二人,但卻都在緊要關頭被阻擋,不免有些失望。但大敵當前,絲毫不敢鬆懈,只得抖擻精神,繼續力戰潭瓊夫人。
又鬥了數十合,夫人也漸漸招架不住,平剛從左面趕來助戰,陸婷且戰且退,瞅準時機使七節棒挑開他的鋼斧,便用棒戳擊他額頭。此時夫人揮動鞭尾迎空襲來,不防被陸婷綽步閃身,率先起左腳掃向夫人前胸。這一下來勢甚疾,腳面已觸及胸口,夫人不敢硬接,抽身向後飛躍,雖未完全避開,也卸去大半力道。陸婷左腳落地,七節棒就勢掄起。平剛忙用斧擋架,兩下一磕,他也被向後震開。
二人後退數丈方才停住,只覺心慌氣喘,筋酸骨麻,俯下身喘息。陸婷毫不停頓,迫近再度猛攻。兩個手忙腳亂,拼命抵擋,陸婷攻勢緊迫,七節棒始終不離二人頭頂。二人眼見退無可退,急得大吼一聲,猛然躍起,金鞭鋼斧一齊劈落。陸婷右手橫棒頂住,靈力湧起,將他二人逼停在空中,伸出左手相招,只見那根粗麻繩自樹樁上抽離,凌空飛來,捋著二人腰間纏了幾圈,乍然收緊,將二人齊綁縛住。
陸婷收了法力,二人應聲墜地,兀自叫罵不止。陸婷順勢轉棒,將鞭斧一齊收繳,丟在一旁。
陸婷緩步上前,望著怒目圓睜的二人,默然無語。夫人放聲叫道:“賊蹄子,你要殺就殺,別磨磨唧唧的!”陸婷揚起左手,凝法力於掌下,對準夫人頭頂緩緩下落:“我與你們本無仇怨,今日事到此為止。二位法力不俗,這根繩子未必綁得住你們,只好委屈你們睡一會兒了。”
夫人被法力的光芒逼得睜不開眼睛,死命掙扎。那平剛突然怪叫一聲,與此同時,一陣疾風衝向陸婷後腦,陸婷覺有物來襲,立即俯身避讓。她身形閃轉,向後疾撤。抬頭看清,竟是方才平剛提來的那根枯木樁,自懸在空中搖晃。陸婷不及細想,那木樁晃一晃,復迎面衝來。陸婷舉棒一指,將其逼停在半空中。木樁突突前跳,似是具有頑強的生命,隨時要掙脫靈力的束縛。陸婷凝神運力,只覺一股強悍的力量在和自身相抵。她暗自驚訝:這力道,絕不是夫人和平剛所能發出的,莫非是這棵古木成精……陸婷稍稍出神,木樁便前進數寸。她繼續施加法力。強力的氣浪催逼下,木屑層層剝落,雪片般四散飄飛。
木樁只剩碗口粗細,面前忽然出現兩點寒芒。陸婷凝眸,待木屑盡數飄散,看清是兩杆精緻銀亮的短鋼槍。陸婷略一沉吟,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這位朋友,你不出面,想靠驅使兵器勝我,未免有些不禮貌。以你這法力,做這樣沒面目的事,豈不惹人恥笑!”
此時潭瓊夫人與平剛已掙開綁縛,起身去尋兵器。陸婷神色一凜,驟然加力,雙槍瞬間被震飛,直挺挺地向後退去,竟分別落到夫人和平剛手中。二人相顧詫異,夫人細瞧手中的鋼槍,驚喜道:“哎,這不是?”
“哈哈,正是!”
二人聞聲回過頭,只見一人微笑立在身後。夫人與平剛大喜過望:“靈公,你來了!”那人從二人中間穿過,來到陸婷面前拱手施禮:“陸公主,在下藤巖山副帥毛杉全,有禮。我三人多有冒犯,還請您見諒。”
此人頭戴束髮紫金冠,中等身材,著一條棕色長衫,眉宇間透著一股放蕩和淡然之氣,他面容溫和,暴戾之氣幾無。陸婷知他高深,不敢鬆懈,將棒立在身前,朗聲道:“毛元帥此來也是為我四弟?”
“不錯。陸術少主是我家主公點名要捉的人,在下不敢有違。”
陸婷回言道:“我弟弟與你們何冤何仇,非要取他性命?你們最終的目的,不過是那座龍桓山。但是天高地遠,僅僅在這西牛賀洲便有千萬山巒空寂無主,你們為何非盯著我們龍桓山不放呢。你知道楓棟為謀我四弟,不惜損兵折將,甚至犧牲自已乾女兒。他害得我四弟痛不欲生,可他又得到了什麼?你們再這樣苦苦相逼,結局只有玉石俱焚。”
毛杉全道:“王命在身,縱然代價再大,我等也要遵從。不過公主放心,我主並非要取陸術性命。只要你肯交出陸術,我發誓,保證他的安全。”
陸婷冷笑道:“落入你們手中,得以保全又如何?他會終身為囚,龍桓山也將名存實亡。幾位不要痴心妄想,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毛杉全面色一沉:“既然如此,那沒什麼好談的了。我知道公主法力高強,我等也不會以多欺少。夫人平剛你們退後,無論勝負,你等皆不必幫手。看我與她一戰定乾坤。”
杉全將雙槍取在手中,陸婷用棒守好門戶,待機而動。片刻的對視之後,杉全略一點頭,腳步閃轉,身形如鬼魅般逼近,雙槍齊露鋒芒。陸婷移步閃身,七節棒徑點對方胸膛,逼其撤槍回防,陸婷躍步進招,一場激戰開始。
只見長棒迎雙槍,翻覆生輝,鏗鏘生鳴,雙方強悍的靈力互相碰撞,迸出層層氣浪,掃得山坡細草齊齊彎下了腰。杉全自修成手段以來,縱橫妖界數百載,鮮有敵手。今日得遇強敵,良機難逢,使盡渾身解數,鬥有百餘回合,未分勝負。潭瓊夫人覷到分際,發一聲喊,與平剛一齊趕來助戰。杉全使雙槍架住七節棒,急道:“你們退後,不必幫手。”夫人冷言道:“你若能勝她,我們不幫你。”
杉全無奈,放二人殺將入來,合力將陸婷逼退。但杉全心裡清楚,以三人之力取勝一人,此事傳揚出去,子夜靈公的名聲必將嚴重受損。杉全平素不愛虛名,但也不願以多欺少,令自身多年的美譽毀於一旦。思及此處,他槍法漸慢,腳步放緩,讓夫人與平剛去戰陸婷。
夫人與平剛見陸婷連連退卻,緊步相逼。不料中間的杉全忽然撤力,陸婷得空還擊,夫人不及抵擋,面頰早著一棒,慘聲一叫,棄鞭倒地。杉全急上前察看,只見夫人昏昏沉沉,捂住左臉呻吟。杉全拿開手一瞧,腮邊紅腫如桃。那廂平剛獨力難支,形勢危急。杉全暗道慚愧,自已不插手,看似保全名譽,卻害得夫人身受重傷,若被陸婷再打倒了平剛,自已獨個勝不得她,那時三傑徒勞而返,豈不更加顏面無光。事已至此,只得盡力爭勝,落得實惠也罷。
杉全不再猶豫,提起雙槍迎戰陸婷,雙方依舊難分高下。夫人倒在地上歇息片刻,仍覺萎靡不振,她嗑破手指,指血滴下之際,眼前清晰良多。夫人撐地起身,拾了軟鞭,從右側切近,趁陸婷和毛杉全纏鬥,俯下身去,抖金絲軟鞭卷向陸婷腳腕。陸婷輕輕躍起,將軟鞭踩在腳下。她欲待反攻,但平剛已從左側殺到,鋼斧橫劈到她面前,陸婷急躬腰閃身,平剛衝力過猛,和陸婷擦肩而過。陸婷乘機用七節棒晃開了毛杉全,反手一棒掄到了平剛腰胯上,疼得他悶聲低吼。潭瓊夫人的軟鞭被陸婷踩壓在腳下,難以抽出,她便抽出兩枚針,向陸婷左腿刺去,此時毛杉全的雙槍再次攻來,陸婷兩面受敵,只好向上飛起,雙腳倏然點在了平剛肩上,七節棒照他額頭擊落。此時潭瓊夫人抖手打出一枚針,直取陸婷面頰,她只得抬棒擋開。平剛怕陸婷逃走,左手伸過頭頂,一把抓住陸婷的小腿,右手掄起巨斧向上猛砍。此時夫人又打過一枚針來,毛杉全也掣槍飛來相攻。陸婷本想打倒平剛,以減緩自已的壓力,卻不料造成三面受險的被動局面。好在她反應迅速,抬起右腳,踩住撩上來的鋼斧,同時手中七節棒飛速轉動,將細針打落。既而踩著鋼斧借力蹬轉而出。毛杉全一撲落空,陸婷的身體在半空中橫翻兩轉,逼近潭瓊夫人,七節棒劈向夫人頭頂。
夫人手中的兩根針用後,不及再取,只得將軟鞭橫在頭頂,兜住陸婷的七節棒。杉全隨之趕來,雙槍襲向陸婷後背。陸婷暗想,若回身抵擋,必會腹背受敵。她將七節棒輕抹潭瓊夫人的肩頭,一個前空翻,落到了夫人的身後。
這一瞬間,陸公主和潭瓊夫人背對而立,二人都擔心對方先發制人,情急之下,同時發起了攻擊:夫人向右後方轉身,軟鞭疾速橫掃;陸婷也向右後方轉身,但她卻沒有用七節棒,而是俯下身使出了掃堂腿。這一來避過了軟鞭,掃中了夫人的腳踝。
“呀”的一聲,夫人仰面倒地,陸婷不敢放鬆,就勢蹲在夫人身旁,右掌向夫人面部擊落。令她沒想到的是,剛剛在夫人倒地的一瞬間,她左手已摸出了一根針,拈在二指之間。當她的右掌落下之時,夫人便伸左手用針向上迎。公主猛見到她手上寒光一閃,忙將右掌側立,讓過細針,順勢扭住了夫人的左手腕。而夫人也乘機用右手扣住了公主的左臂。
此時平剛和毛杉全同時近前,陸婷心頭一緊,潭瓊夫人死抓住她不放。眼見二人逼近,陸公主急中生智,她右手抓著潭瓊夫人的左手背用力向外一抖,夫人手中的細針當即射出,向著平剛疾飛而去。平剛大吃一驚,忙把兵器擋在身前,叮的一聲,細針竟直直地扎入鋼鐵斧頭之中。
平剛雖未受傷,由於受此一驚,衝力已緩。陸婷未及起身,毛杉全卻已迫近身前,左槍虛晃一晃,右槍向著她咽喉直刺。陸公主翻身滾開,乘機拿起虹明七節棒,起身和他相抗。
七節棒和雙槍再度絞纏相鬥,潭瓊夫人飛身攻來,軟鞭掃擊陸婷太陽穴,她無暇抵禦,只好俯身避過。杉全的槍已迫近心窩,陸婷急忙斜刺裡閃開,不料迎面正撞上衝來的平剛,只見他利斧揮來,陸婷提棒相抵,卻被右側潭瓊夫人使鞭纏住了棒端,此時杉全仰身躍起,雙腳向她胸部猛踢……
陸公主斜飛出去,半空中仰面摔下,她急轉身,落地時單膝跪地,雙手持棒勉強撐定,額前幾縷青絲散亂,口中腥甜翻湧,低頭嘔出一口血來。
杉全搖頭輕嘆:“陸公主,縱你武藝高強,也不是我三個對手。還是交出陸術,免得……”
言語未了,陸婷遽然抬起頭,晶亮的雙眸浸著血色,乾裂的紅唇勾起一抹冷笑,笑得詭譎妖異,彷彿是來自異界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