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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他好像,睡著了?

寂靜的梅園裡,落葉沙沙作響。

彭越的呼吸一聲比一聲沉重,就好像是身上壓著千斤重的巨石,挺拔的肩膀都微微地下垂。

他在害怕什麼?

他是不是也在梅園裡找什麼東西?

次次進梅園都能碰見這個禁衛,他的值守範圍真的是這一帶麼?

顏鳶看著彭越,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幾圈,很快她就看見彭越的鼻尖上出現了一點點汗水濡溼的痕跡。

彭越艱澀開口:“屬下……”

“其實本宮不是無緣無故來梅園的。”

顏鳶打斷彭越的話。

他若要開口就只能扯謊,現在的局面之下,她不想要把彭越逼到那樣的境地,對她有害無益,說不定還會讓他心生歹念。

到時候總不能和他交手吧?

那就真是自掘墳墓了。

顏鳶眯著眼睛,露出和煦的笑容:“本宮是想要去隔壁園子看看,隔壁院子門上有鎖,所以本宮想著兩座院子皆已廢棄,說不定風雨侵蝕,圍牆頹坯也不無可能,所以就……”

彭越愣了愣問:“娘娘想去魁羽營舊址?”

顏鳶點點頭:“正是。”

他身為禁軍,果然是知道的。

彭越遲疑道:“那邊早已經荒廢多年,娘娘為何……”

顏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宮出身將門,雖長在閨閣之中,但對父親與先帝的事蹟十分仰慕。年幼時父親時常和本宮講關於魁羽營的事蹟,故而入宮之後,心馳神往。”

顏鳶的語調向來從容,這會兒刻意放緩了語速,越發顯得綿軟。

彭越的眼裡疑惑頓消,神情也放鬆了下來。

世人都知道當朝皇后是定北侯之女,定北侯當年與先帝乃是少年情誼,幾乎參與了先帝幾乎所有的生平大事。定北侯對魁羽營瞭如指掌,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閨閣中的女兒,自小聽著故事長大,心生仰慕,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今日能夠贈予皇后這個人情……

彭越道:“娘娘,魁羽營早就封院,不過娘娘想看的話,屬下願為娘娘效力。”

顏鳶頓時喜笑顏開:“那就有勞彭侍衛了。”

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穫。

顏鳶跟著彭越,繞過梅園的斷壁殘垣,撥開叢生的荒草,竟然一路暢通從一扇早就破舊的偏門進入了魁羽營。

彭越似乎對魁羽營頗為了解,一面走一面為顏鳶解釋每一個房間的功用,只可惜房間裡都是空蕩蕩的。如今的魁羽營,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從人到物,全部的痕跡都被抹除了。

太陽不知何時隱沒了,院落中的一切看起來都有些暗沉。

顏鳶看著空落落的房間,問彭越:“彭侍衛,你知道為何魁羽營忽然被封院了嗎?”

彭越搖頭:“這屬下就不知了,屬下入宮魁羽營已經解散了,聽說是所有的人都已經被遣散出宮。”

顏鳶問:“那這裡的東西會在哪兒呢?”

彭越道:“銷燬,或是在內務司。”

顏鳶道:“文書呢?也會在內務司麼?”

彭越道:“魁羽營是先帝親兵,他們的日常文書不歸內務司管轄,如果沒有被銷燬的話……應是在御書房。”

御書房?

怪不得把內務司的檔籍庫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關於魁羽營的隻言片語,沒想到竟然是在楚凌沉自己的手上。

這可就麻煩了。

顏鳶在心底嘆了口氣。

“娘娘?”

彭越見顏鳶發呆,輕聲詢問。

顏鳶回過神來道:“變天了,本宮想回宮去休息。”

彭越頓時行禮:“屬下願送娘娘回寢宮。”

顏鳶看著他,忽然想到池邊的食盒,如果她留彭越在梅園的話,可能難以保證他會不會發現那個食盒。

她想了想,點頭道:“那就有勞彭侍衛了。”

顏鳶在彭越的護送之下走出梅園。

彼時天氣發生了變化,太陽隱沒,烏雲遮天蔽日,寒風混雜著那股腥臭味席捲而來,隱隱約約還飄來零星的雨點。

顏鳶站在門口停頓了片刻,依稀之間又聽見了一些幽咽的啼哭聲。

那聲音似有似無,比上次聽見的要輕了許多,像是在層層棉花遮擋下透出來的一絲餘韻,不仔細聽就混雜在了荒草翻浪聲中。

顏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梅園。

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轉頭問:“彭侍衛可聽見了什麼聲音?”

彭越的臉色一僵,嘴角冷硬地抿成了一條線:“回娘娘,屬下耳拙,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聽不到麼?

還是裝作聽不到?

顏鳶的思緒翩飛,還沒有想好應對之策,忽然看見遠處的院牆邊忽然閃現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幾個身影是從內務司方向過來的,他們貼著院牆根,縮頭縮腦地前行著。

忽然間一道驚雷降落,他們倉惶抬起頭來,與顏鳶的視線對了個正著,竟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顏鳶:“……”

……

顏鳶回到望舒宮時,大雨剛剛落下。

她走得有些氣急,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就看見阮竹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娘娘,您可算回來了!”

“?”

“陛下已經等娘娘許久了!”

“……”

楚凌沉?他來做什麼?

顏鳶還來不及開口,就被阮竹拽住了手腕,急匆匆拖到了房間裡面,然後摁在梳妝檯前就是一陣手忙腳亂地補妝。

“娘娘不是去找陛下的嗎?”

“妝都花了,下了雨應該差人去接的呀。”

“抬起頭奴婢看看。”

“嗯,真好看。”

顏鳶就像是一個提線的木偶,在阮竹緊急補救下,褪去了狼狽,又變成了一個體體面面的皇后,然後被她引導著一路朝前走。

“陛下說前廳太冷,他想要去暖和些的地方,奴婢就帶他去了書房。”

“去什麼書房,去寢宮多好呀。”

“書房的椅子太小太硬了,不方便的呀!”

阮竹滿臉的扼腕。

她一路拖著顏鳶到了書房門口,俯身到她的耳邊小聲叮囑:“娘娘,書房裡可玩的花樣也不少的。”

“陛下如果需用筆墨娘娘就碰他指尖,陛下如果要看書娘娘就裝夠不著,陛下如果咳嗽,娘娘就說寢宮裡有炭爐!”

“奴婢就不給書房的暖爐加炭了,娘娘忍著點。”

“要努力啊娘娘!”

顏鳶聽得雲裡霧裡,還來不及反應,手裡頭就被塞了一個暖爐。

下一刻她就被推進了書房裡。

就像是怕她後悔似的。

房門“砰”的一聲,在她的身後關上了。

顏鳶:“……”

這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了。

顏鳶呆呆站在書房門口,只覺得腦袋還在嗡嗡作響,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有機會,還是去買一本老皇曆。

書房裡一室祥和靜謐。

楚凌沉依舊穿著一身寬鬆的黑錦,懶洋洋地倚靠在書案上。

他手裡頭拿著她尋常看的閒書,長長的眼睫在臉頰上投射下一片暗影,安靜得讓人覺得房間裡的灰塵都不曾落到他的肩頭。

不知道怎麼的,躁亂的情緒竟然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顏鳶低著頭向前:“臣妾見過陛下。”

她今日諸事不順,心情比上墳還要沉重。

楚凌沉似乎就在等著一聲,他遲遲抬起頭來道:“聽說皇后帶著點心去外遊賞,真是好興致。”

顏鳶沉默道:“臣妾胸悶氣急,想出去走走。”

楚凌沉的目光落在顏鳶的身上,勾了勾嘴角:“皇后今日不冷了麼?”

她今日的裝扮與往常不同,沒有了裘皮襖,只穿著一件輕薄的金黃色的衣裙,整個人看上去輕盈了不少,讓人無端想起秋日梧桐樹葉。

顏鳶道:“臣妾近來有些上火,所以穿得比平日少一些。”

楚凌沉的目光落在顏鳶手裡的暖爐上,似笑非笑:“上火?”

顏鳶平靜道:“虛火,泡溫泉嚇出來的。”

楚凌沉:“……”

顏鳶深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抬起了頭。

她已經不想再猜了。

昨夜一場亂局,打破了她所有的權衡與爭取,不論她與狗皇帝有過什麼樣的協議,不論她所求是不是隻是一些藥材,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知道了皇族秘辛。從此以後,她的腦袋就是寄存在脖子上的,即便楚凌沉願意留下她的性命,太后也不會讓她長長久久地活著。

她知道,這就是楚凌沉的目的。

太后用“月下”設計他。

他用醜聞反殺。

從來就沒有順理成章的合作,他也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她,昨夜他刻意捅破太后的醜聞,為的是一舉擊碎她與太后暗通款曲的可能性。

這是他強行向她索取了投名狀。

從此以後,她若想活著,就再也離不開他的庇護了。

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安心呢?

還真是算無遺策。

顏鳶平靜地看著楚凌沉,淡道:“陛下其實不必如此的,顏鳶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人。”

不過是小小一枚棋子。

不過是想入宮查一點點的舊事。

哪裡值得他如此大動干戈。

楚凌沉無動於衷。

他看著顏鳶面無表情的臉,只覺得眼前的這顆蘑菇似乎有些蔫了,雖然少了往日的油滑,但,卻有了一絲破罐子破摔的肆無忌憚。

大概是昨天晚上被嚇破了膽。

她今日似乎是擺爛了。

楚凌沉盯著她,忽然覺得她即便沒有穿那件厚重的裘襖,但是眼下沮喪的模樣,依然有幾分毛茸茸的。

現在看來倒也沒有那麼蠢。

比她坑蒙拐騙的時候要討喜一些。

楚凌沉的嘴角上揚,低眉從書案上取了一疊文書,嶙峋的指尖把它輕輕推到了書案的邊緣。

“過來。”

他像是招呼小貓小狗般。

顏鳶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走上前。

楚凌沉忽然道:“皇后平日裡都看什麼書?”

顏鳶對答如流答:“《女則》《女律》《女訓》。”

楚凌沉道:“說實話。”

顏鳶死氣沉沉道:“《孫子兵法》《秦安詭道》《十大酷刑》。”

楚凌沉滿意地點點頭,修長的指尖輕推書案邊緣的文書,淡道:“這些是你的職責範圍,解得好,孤就不問你身上疤痕來源。”

顏鳶:“……”

顏鳶認命接過了那些文書。

她低頭看了一眼。

那些文書看起來是朝堂上的奏摺,但又不完全像。奏摺的中央有著暗紅色的印記,這應該是後宮的內折。

既是內折,便是交到皇后手裡治理六宮的,確實算是她的職責範圍。只不過因為她一直以來是個花瓶,所以迄今沒有見過這樣的文書。

顏鳶看著那些文書,愣了愣。

所以楚凌沉不打算殺她,現在是打算讓她涉理後宮嗎?

書房裡只有一張書案。

楚凌沉便把桌椅讓了出來,自己輕步到了書房的椅子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喝起了茶,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都不會走了。

顏鳶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坐到楚凌沉方才坐的位置上,開啟了第一道後宮內折。

第一道內則寫的是永寧宮中有一位宮女,已經年滿二十五,本該在年初就被放出宮去,因為精明能幹而又多延了一年。但就在這一年裡,這位宮女與禁衛軍中的一名小將暗生情愫,私通款曲,被發現時已經身懷六甲。

宮女侍衛私通,自古就是從嚴處置,雙雙杖斃也是常有之事,內務司當夜就要抓捕這位宮女,無奈被她逃脫,整個宮裡翻了底朝天都未能找到。

直到七日過後,內務司的人在御花園裡撈到了宮女的屍體。

宮女已死,侍衛卻不知是誰,這件事便成了無頭的懸案。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案件依舊沒有什麼進展,內務司上折,詢問是否可以將案件就此封存。

額,這就是……後宮事務麼?

顏鳶看得目瞪口呆。

這情節堪比街頭的話本兒。

還……怪曲折吸引人的。

顏鳶抬頭看了一眼楚凌沉,發現他支著頭顱懶洋洋地看著自己,頓時火速低頭,拿了第二本內折,隨後是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

大雨漸歇。

月亮高升。

顏鳶從被迫變成了主動看,天黑了就點了蠟燭繼續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看完了最後一本內折,只覺得全身上下充滿了找人好好說道這些是是非非的慾望……

當然了,說道的物件不會是楚凌沉。

她悄悄站起身來。

楚凌沉一動都沒有動。

此刻的楚凌沉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身形舒展,脊背微彎,身體就像是一尊石像,只留了一片衣角被微風吹得微微翻動。

月光灑在他的眼睫上,時間如同靜止。

顏鳶呆呆看著他。

他好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