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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劉放歌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草地上,潘家花園小樓依舊,恍惚間,時光彷彿凝固。趙殿元聽百歲老人將半個世紀的滄桑娓娓道來,海外華人的口述歷史比書本上的記載更讓人感同身受,感嘆不已。

謝婉華口中這位一輩子的老朋友叫“老劉”,也是一位海外華僑,做人相當低調,但是做的事情一點都不低調。謝婉華和他相識是在五十年代初的香港,那時候老劉還年輕,做的是往大陸走私藥品、汽油的勾當,高利潤、高風險,刀口舔血的買賣還有另一重含義,這些物資的最終去向都是朝鮮半島,用在了立國之初的那場戰爭中。

讓謝婉華印象最深的也是抗美援朝,幾年前還被日本佔領半壁江山的國家,突然就和全球最厲害的軍隊打了個平手,雖然海外華人的地位並未因此發生什麼大的改變,但在人們心中,祖國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東亞病夫了。

謝婉華只是一個普通華僑,她的經歷頗具代表性,以個體的視角看世界如同管中窺豹,不得要領,但是當時間線拉長,一個世紀那麼長,很多事情就變得清晰明白了。老劉在她漫長的人生中,就像是一個謫仙,總會在最危急的關頭出現,解決麻煩,拂衣而去,神龍不見首尾,故事不多,但每個都精彩絕倫。

活了一百歲,早已看透世事,謝婉華和章立的觀點一致,只是描述不同。謝婉華覺得未來的商機盡在中國,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中國就像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美國,冉冉升起,光芒四射,但又比一個強大好戰的美國溫和與負責。謝婉華讀書不多,趙殿元能理解她的意思,中國即將再現漢唐榮光,她這一代人經歷了黎明前的黑暗,看到了曙光,生長在新世紀的年輕人們則能完完全全地目睹盛世華章。

時間水一般流逝,轉眼已近黃昏,趙殿元收到好幾條邀約吃飯的資訊,他得貴人相助,從滬漂打工仔一躍成為有錢有閒階層,不是下館子就是吃外賣,已經很久沒在二十九號的灶披間開過夥了。

“玩去吧,不用陪著我。”謝婉華擺擺手,她給趙殿元的感覺就像是一位慈祥又寵溺的老祖母,眼神中又帶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情脈脈。

八十年前,謝婉華還叫謝招娣的時候,在二十九號只住過幾個月時間,和趙殿元的交集也極少,樓梯上遇到打個照面點點頭而已,趙殿元搞不懂為什麼時隔多年之後,反倒是謝招娣對自己的恩惠最深。

離開潘家花園,趙殿元先去赴吳濤的約。吳濤的爺爺吳麟,也就是當年的吳家二小子要請趙殿元吃飯,這種場合一定是少不了潘家寧的,大家約在附近一家飯店包廂。小姑婆和孫建國是同時到的,片刻後章立也來了,除了王家的人沒到,二十九號老鄰居算是來了一半。

吳麟也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從不信什麼神佛妖魔,對他來說,穿越者基本與前者並列,所以他對趙殿元的身份是存疑的,哪怕再多人作證他也不相信。

“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不報告政府,讓政府好好研究一下,也好改變歷史,讓我們的國家民族少走一些彎路。”吳麟這樣說。

孫建國說:“格麼子和外星人一樣的,就算發現了外星人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公開的,儂港對不啦,會引起人心惶惶的,會顛覆大眾認知的,我曉得阿拉小區就有一個外星人,平常就怪怪的,神神秘秘,我有一次見到他……”孫建國壓低聲音,“我從窗戶外看到的,格寧是個狗頭人,估計是從狗頭星來的。”

潘家寧哈哈大笑:“爺叔,那個人不是什麼外星人,很可能是Furry Fandom,非要翻譯的話,叫獸類外形布偶裝愛好者,是一個小眾群體,年輕人稀奇古怪的愛好啦。如果我沒猜錯,這個人是學美術的,或者搞藝術工作的。”

孫建國明白了:“對對對,是美院畢業的,現在的年輕人啊,太會玩了。”

小姑婆說:“儂又打岔,讓章家哥哥的兒子說,應該喊侄子吧,就叫名字好了,章立,你說穿越是不是成立的?”

章立兩手一攤:“就像原始人無法解釋打雷下雨等自然現象一樣,我這個物理學教授也無法解釋時間穿越,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實際操作不成立,我們的基礎科學還沒突破,無法給出一個滿意的解釋。”

小姑婆說:“就說你信不信吧?”

章立說:“我當然信,就站在面前,為什麼不信。”

小姑婆說:“格麼就好了,說不定像小趙這樣的人,世界上有很多呢,小趙,我叫你小趙不介意吧,別管你是哪一年生的,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活的時間沒有我們久。”

趙殿元笑道:“論輩分,論年紀,都行,大家隨意好了。”

包間裡鬧哄哄的,各說各話。看著這些人,趙殿元不禁想起當年也是如此,章家、吳家總在一起,孫家是二房東,地位也還可以,梅英是每況愈下,後來和田飛混到一起去了,周家以前就是不高不低的存在,現在依然如此,周家人至今連影子都不露的,而王家以往是二十九號最底層的家庭,連周家都不如,現在也是自成體系,和小紅一樣,不太和其他家庭往來。

這些人,無論相不相信趙殿元穿越者的身份,都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該頤養天年的不會長生不老,買不起房子的依然買不起,他們在這座城市的生活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出現發生改變,大家似乎也都接受了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完全不當成什麼秘密,反正說出去也沒人信。

慢慢地,主角變成老人們。小姑婆提議,以後這樣的聚會要經常舉辦,阿拉老人們要常聚,年輕人你們聚你們的,以後開枝散葉,二十九號還會有更多的後代。

孫建國舉起酒杯:“我提議,為了親如一家的二十九號,大家乾杯。”

上了年紀的人,幾杯紅酒下肚,記憶的閘門開啟就再也收不住。回憶往昔,感慨現在,大家的共鳴是現代的年輕人生活得太安逸了,簡直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哪裡曉得當年的艱苦,當年的掙扎。

“現在好白相的不要太多。”孫建國說,“我記得八十年代時,買電視都要憑票的。”

吳麟說:“改革開放初期嘛。”

章立說:“好在長輩們都熬過來了,日子越過越好,我父親當年在北大荒,有一次出去尋羊群遭遇暴風雪,差點凍成冰疙瘩。”

小姑婆也深有感觸:“很多同學永遠留在了當地,我也差一點回不來。”

章立說:“吳阿姨去的是肖爾布拉克吧,那地方條件也是很艱苦的,聽說連飲水都不能保障。”

小姑婆說:“條件艱苦可以克服,遇到壞人就沒辦法繞過去了。當年我們連的連長,不是部隊啊,就是這麼個叫法,連長是基層幹部,不是個好東西,我那時候年輕漂亮,上海小姑娘嘛,洋氣會打扮,他就盯上我了,我暗地裡準備了一把刀,如果他侵犯我,我就殺了他,然後自殺。”

酒局的氣氛忽然轉向,所有人都凝神屏息,聽小姑婆的下文,潘家寧更是緊張得一顆心怦怦跳,她在想如果自己在那樣的年代遇到那樣的人,是否有小姑婆的勇敢。

“刀子磨好了,沒用上。”小姑婆說,“連長喝多了酒,自己一跤跌死了。”

大家如釋重負,這是最好的結局,壞人得到老天的懲罰,好人毫髮無傷,天意如此啊。

吳麟說:“沒有手機,打電話要到厂部去打,聯絡只能靠寫信,一封信從肖爾布拉克到石河子也要一個星期,等我知道訊息趕過去哪裡來得及。”

小姑婆嘆了口氣:“那辰光,我可想爸爸了,爸爸在的話,沒人敢欺負我,我一個小姑娘離家萬里,只能靠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保護自己,你們不曉得,連長一米八,二百多斤大塊頭,我根本打不過他的。”

大家又都唏噓起來。

“不過爸爸有個朋友,經常寄東西給我,上海的糖果、玩具、衣服什麼的,你們不要小瞧這些東西,那辰光簡直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小姑婆說著,忽然就淚目了。

“是啊,劉叔叔也經常給我寄東西。”吳麟嘆道,“只是包裹上從來不寫具體的發信地址,想寫信感謝他都沒路子。”

這場懷舊局喝得盡興,回去的路上是吳濤開車,爺爺和小姑婆坐在後排,空氣中都瀰漫著紅酒的氣息,忽然小姑婆沒來由地問了一句:“濤濤,刑事案的追訴期是多久?”

吳濤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按照應該判的刑期來推的,最高刑期不滿五年的,追訴期五年;最高刑期十年的,追訴期十五年;最高刑期是死刑或者無期徒刑的,追訴期二十年。但是這都是在沒立案的基礎上,如果警方已經知道,那是不存在追訴期的,比如南大那個刁愛青的案子就是,過多久都不會放過兇手。”

小姑婆幽幽的聲音從後排傳來:“何止二十年,五十多年了……”

吳濤心裡一緊,今天小姑婆喝多了,吐露的是埋藏多年的心聲,那麼說,那個人不是自己跌死的,其實就是小姑婆下的手。

“濤濤你別多想。”小姑婆說,“我也是猜測,連長不是跌死的,是被劉叔叔除掉的,劉叔叔一直在默默保護我們,爸爸被抓的那天,是他從爸爸手裡把我接過去的。”

“這個劉叔叔叫什麼名字?”吳濤問道。按照年齡推算,劉叔叔應該早已作古,但歷史上應該留下他的名字。

“劉放歌。”小姑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