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撿到貓的第一百零八天

“現在, 我已經找到了新的想要為之努力一生的目標，之後要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地去實現它。”

“如果你想阻止我，就儘管動手吧, 悟。”

“總歸, 你作出的選擇都有意義。”

五條悟終究沒有動手。

夏油傑的一舉一動，乃至從唇齒間吐露的每一個字, 無不在清楚地告訴五條悟, 這位與他同窗近三載的搭檔兼摯友, 已經毫不動搖地選擇了一條他或許永遠都無法理解的道路，無異於從此與他背道而馳。

看著夏油傑遠去直至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 五條悟原本抬起的雙手有些無力垂下，落在身側，他靜靜地佇立在原地，任由過往穿行的路人不住地將好奇打量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宛若一尊無知無覺的銅像, 所有的情感從他身體中流失，只餘下難言的冰冷。

究竟是從哪裡開始出了問題？五條悟有些迷惘地在心中想到。

是夏油傑這次的調查任務出了什麼他所不知曉的岔子, 致使對方‘被迫’做出如此選擇, 還是七海建人與灰原雄的意外，催生了夏油傑在聽過九十九由基的歪理後不知不覺埋藏在心底的那顆種子？

又或是新年之前被他發覺的種種疲憊倦怠未能完全消解, 一直積攢到了現在，壓力太大？

五條悟想不通, 更何況事已成定局, 就算他真的參悟了夏油傑現在的腦回路, 眼下也早已經於事無補。

“湊”五條悟微微睜大著雙眼看著資訊欄上小行標註著的名字，仿若有一股溫泉水自上而下突然傾倒，將他通身澆了個遍，並漸漸滲入肌理，原本幾欲停止的思緒在這股暖流的促使下重新運轉，先前被強行壓下不願去細想的心緒也在此刻一擁而上，將他整個淹沒。

只是，五條悟的手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將手機掏出，而是任由手機在他的衣兜中重歸靜默，仿若什麼也沒有發生——現在的五條悟，沒有精力也再懶得理會外界的近乎所有一切。

他緩緩垂下因板滯過久而有些發僵的雙眼，看向自己的衣兜，終於，他抬手將手機從裡掏出，已然亮起的螢幕上正清楚地顯示著接收到兩則簡訊的訊息。

街上繁華依舊，但除了納悶疑惑地瞥上兩眼，來往匆匆的路人誰也不會過多關注五條悟這個呆站著街道中央，看上去有些奇怪的高中生。

藏在墨鏡之下那雙本已經幾近凝滯的湛藍眼眸，大概是被手機的這丁點震動影響，再度泛起了幾絲小小的漣漪，就像是原本死水一潭的靜寂湖泊被溫和的輕颸忽然拂過，帶起了些許波紋。

五條悟突然覺得很疲憊, 並非身體意義上的痠軟乏力, 而是源自此刻心中最直接乾脆的感受，彷彿有一塊千餘斤重的巨石死死壓在他的胸口，即便他擁有再如何強悍的力量，卻也無法撼動這塊巨石分毫。

來自加藤湊。

午後的日光愈發毒辣，炙烤著五條悟裸露在制服外的每一寸肌膚，可即便是猶如火灼般的刺痛感席捲遍佈了他的四肢百骸，也沒能讓他的內力回暖分毫。

將五條悟從長久的沉寂之中重新喚醒的，是一聲短促的簡訊提示音。

少有的，一絲真正意義上並非玩笑或是故意誇張表現的委屈，隨著這股暖流一起沒入了五條悟的心房，他抿緊唇角，帶著幾許小心試探的意味，驅動著拇指慢慢點開了簡訊。

它就像是生生嵌合在了他的胸腔中，隨著心臟的每一次泵壓深入一寸，但儘管如此，五條悟卻並未感到有任何的疼痛或是不適。

只可惜，這世上最不可能存在的玩意兒就是如果。

彷彿是察覺到了高中生眼下的心思，簡訊的提示音再次響起，連帶著隨之一起的機身震動也好似變得更強烈了些，接連收到兩條間隔還不到半分鐘的簡訊，終於讓五條悟的眸底不再只是泛起幾道毫不起眼的小小漣漪。

他只覺得無力，若是在這之前他能再仔細一些，多留神一些，儘可能早地發現夏油傑的不對勁兒，今天面對的是否又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形？

“嘀嘀——”

伴隨著些許細微的震動，被制服布料掩蓋以至聲響稍稍有些發悶的提示音，越過嘈雜喧嚷的街道，艱難地遁入了五條悟的耳畔。

[事情辦完了嗎，有沒有吃午飯？]

[有煩惱可以找我商量。]

兩條簡訊字數不多，是加藤湊慣有的言簡意賅，可就是這短短的兩句話，卻讓五條悟一瞬不瞬地瞪著雙眼從頭到尾反覆看了無數遍，仿若要用鋒利的鑿子將其深深鐫刻在腦海中一般，不肯遺忘。

良久過後，五條悟才放下手機，隱隱有些發顫地從胸中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想起今早在接到夜蛾正道的來電之後，幾乎是還未結束通話電話就馬不停蹄地朝著公寓的玄關大步流星，而當時的加藤湊見他如此行色匆匆，連馬上就要準備好的早飯也顧不得，當即蹙起眉宇拉住了他的胳膊，沉聲詢問他這是怎麼了。

“是我老師的電話，”彼時的五條悟滿心焦躁，恨不得踏出公寓大門的下一秒就瞬移至夜蛾正道身旁將所有的一切問個清楚明白，但對加藤湊的關心，他向來不會任何不滿，只加快語速儘量簡短地匆忙解釋道，“高專出了點事兒，我得馬上回去，不能陪你們吃早餐了。”

說到末尾時，五條悟的話裡還帶上了幾分歉意。

“家裡有剩下的吐司，你拿去路上吃。”明白了狀況的加藤湊當即如是說道，並以最快的速度從冰箱中找到了那小半袋吐司，遞給了五條悟，一面不忘沉聲囑咐道，“這些吐司只能暫時墊肚子，忙完之後記得吃正餐。”

在離開公寓之後不久，那袋吐司就在路上被五條悟三下五除二地囫圇兩口塞進了嘴裡，從那會兒開始算起來直到現在，一上午的時間過去了，他再沒有進食任何東西，乃至連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過。

原本在收到加藤湊的這兩則簡訊之前，五條悟對此尚沒有什麼清晰的感覺，滿腦子只想著要找到夏油傑當面將人問個清楚，可當他真的從好友口中知曉了對方那已然偏執到即便是他也無法強行違拗分毫的所謂‘理想’之後，殘餘在他身體裡支撐著他的，只有無盡的迷茫和困惑。

猶如身處不見五指的黑暗，所有的感官與觸覺都被一點一點地蠶食吞沒，他既感覺不到乾渴，也好似不曾有過飢餓。

是加藤湊因為記掛著他而發來的簡訊，才將他對外界的感觸重新喚醒，讓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久違的飢腸轆轆與口乾舌燥，以及心中的那抹較之先前更甚幾分的難得委屈。

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為他亮起了一盞暖橘色的小燈——與加藤湊平日夜深時在床前常點的小燈如出一轍，讓他終於得以瞧見遍佈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細密傷痕。

可是，這還不夠，還想要.更多，五條悟心中默默想到，拿著手機的手隨著升起的念頭一起漸漸用力，乃至指尖被擠壓處都開始有些不自然地泛白。

僅僅只是簡訊還遠遠不夠，他還想要.想要聽見加藤湊低沉卻透著包容與溫和的嗓音，想要看見對方冷峻卻在看見他時泛起柔和的眉眼，想要將人緊緊攬入懷中，哪怕不回應不，果然還是能回應一下最好。

幾乎沒完沒了的胡思亂想在眨眼間佔據了五條悟的整個腦海，連帶著身體彷彿也不受控制，開始遵循著本能行動，以至當他聽見從手機聽筒中傳出的加藤湊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時，一時間還有些恍惚著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維持著舉著手機接聽的動作，沒有發聲回應。

[悟，是你嗎？]大概是五條悟的沉默不語讓加藤湊有些疑惑，隨後就從聽筒中聽見了一陣細碎的聲響，像是手機在手中來回翻動造成，依稀還能聽見些許衣物布料摩攃剮蹭的細微響動，不過很快，這些聲音便如潮水般悉數褪去，加藤湊的聲音再度清晰響起，[怎麼不說話？]

“.湊？”

遲來的回應終於從五條悟有些乾啞的咽喉中發出，或許是加藤湊仍在午休當中的關係，即便是工作日，他也在此時此刻如願地聽見了男人的聲音。

只是，從心底湧出的有關於加藤湊的那些渴望，非但沒有因為對方的聲音而得到短暫地滿足，反倒愈發貪得無厭起來，促使五條悟沒忍住有些難耐地低聲問道，“你在忙嗎？”

話尾帶著幾分於高中生的個性而言少有的猶豫意味。

[剛吃過午飯，正在午休，]對於五條悟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有些不明所以，但聽出對方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大對勁的加藤湊，在如實答覆後，微皺著眉頭反問了一句，[你呢，有沒有看見我發你的簡訊？]

“看到了，”五條悟乖巧地應答道，乃至比在高專接受夜蛾正道的教育時更加安分，“不過我還沒來得及吃什麼東西，一個人也沒什麼胃口。”

沒有用故意誇張裝作可憐的語氣，也沒有拉長尾音小貓似地撒嬌個沒完，高中生只是以近乎平鋪直敘的語氣向電話那頭的加藤湊訴說著自己的基本情況。

然而，就是這在外人看來再正常不過沒有絲毫異樣的話語，卻讓熟稔五條悟脾性的加藤湊立時心中一緊，眉宇間蹙起的溝壑愈發深邃。

“要是這會兒你午休時間足夠的話.”五條悟垂下眼眸，輕聲問道，“可以陪陪我嗎？”

[悟，昨天下午，包括剛才的簡訊，我都說過同一件事，]加藤湊沉默了半晌後，低沉的嗓音中染上了一抹即便夾帶有電子雜音也無法掩去的溫和，他徐徐說道，[不管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找我商量。]

語氣中的不容置疑猶如實質。

在注意到加藤湊接了通不知是誰打來的電話之後，不多時就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完全一副打算提前離開下班的模樣。

坐在距離不遠處工位上的下屬見此，不禁心生疑惑，在加藤湊即將離開前連忙將人攔住追問道，“加藤課長，午休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您這會兒出去，是要忙什麼重要的事嗎？”

“的確是有重要的事，”加藤湊頷首道，“之後我會向部長申請半天假，至於下午的工作，把需要我本人處理的部分單獨留下就好。”

“是，我知道了，那課長您路上小心，”下屬眼見加藤湊眉宇間帶著的抹不去的淡淡急切，又聯想到對方家中不過剛上小學的小侄子，不由有些擔心道，“看您這麼著急，是家裡的孩子出了什麼問題嗎？”

“不，不是孩子，”聞言，加藤湊停頓駐足了片刻，他抿緊唇角，有些沙啞著沉聲說道，“是重要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