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撿到貓的第一百零一天
“你已經足夠及時了, 悟。”
剛洗完澡,垂落的髮絲尚且殘餘著些許水漬的夏油傑,坐在自回到高專後就幾乎一直一言不發,只垂著頭, 將雙手撐在膝上的五條悟身旁。
夏油傑的嘴中說著安慰好友的話語, 只是神情語氣卻與其內容不符,淡然到幾近沒有任何起伏波瀾, 額前散亂的劉海投落的陰影, 仿若裂痕一般將他日漸麻木的臉龐分割, 看似沒有透出任何情緒的眸底,在其中掩藏著的, 卻是一片愈發渾濁深沉、猶如混沌的無盡沼澤。
或許是因為天內理子的死亡終究成了他心中難以揮去的陰霾,又或許是日復一日沒有間隙地吞嚥那比嘔吐物還要噁心千萬倍的咒靈玉。
這所有無人能理解,也無人能為夏油傑分擔些許的一切,在他心底化作一片足以噬人的沼澤, 正悄無聲息地將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某些東西, 又或者說信念,一點一點地蠶食殆盡, 酷熱難耐的盛夏更是好似將這一過程無限拉長。
就像是隻施加在夏油傑一人身上的某種難熬的酷刑, 無人能知曉他真正的感受,哪怕是此時此刻正坐在他身旁, 仍需要他以言語稍稍安撫一二的五條悟。
“至少,灰原保住了性命, 這也側面證明了你當初送出那枚黑色膠囊的遠見。”夏油傑輕輕搭上了五條悟的肩膀, 散落潮溼的長髮隨著他的動作從肩頸間滑下, 擋住了窗外的日光, 讓夏油傑的臉上覆上了更為大片的陰影, 也讓他的話語中多了一抹難以察覺的晦暗意味。
“你的做法是有意義的,悟。”夏油傑徐徐說道,只是卻不知是在安慰五條悟,還是說給他自己。
“.那群爛橘子是故意的,”沉默良久,五條悟終於開口說了一句,低啞的嗓音中透著堪堪壓制的怒火,他從墨鏡中抬起雙眼,湛藍的眸底所懾出的是從未在加藤湊面前顯露過半分的刺骨冷意,“普通的咒術師在他們眼裡,不過是隨時可以替換更迭的工具。”
有些不大對,從對咒術高層的無限怒意中短暫抽身而出的五條悟看著夏油傑,後知後覺地心想到。
“也沒什麼,雖然早聽說過她這個人,但畢竟不熟悉,同為咒術師,彼此之間探討最多的,自然還是關於如何祓除咒靈的問題,”夏油傑笑了笑,像是沒有察覺五條悟的態度,依舊說得不緊不慢,“她提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原因療法,並以此衍生出了一些與之相關的設想。”
咒靈,歸根結底,是源於人的情緒和從其身體中無法控制不斷逸散的咒力一點一點累積而成,若是想要將咒靈徹底根絕,除非——
五條悟一怔。
一陣靜默,唯有兩人的極低的呼吸聲,在宿舍中緩緩迴盪。
“一開始我也和你一樣,覺得這不過是異想天開,但在這之後,她提到了兩種方法,”宛若一名合格的老師耐心解答學生的所有疑問,夏油傑將食指與中指豎起,向五條悟徐徐解釋道,“一是讓全人類的咒力消失,二則是讓普通人學會控制咒力。”
看著五條悟微微睜大的雙眼,那點兒本只是淺淺地浮於夏油傑嘴角的笑意,彷彿眨眼間蔓延到了他的眸底,漣漪似地泛起一絲不甚明晰的詭異光亮。
聞言,夏油傑收回手看了眼窗外,沒有說話。
“.你在說什麼?”反應過來的五條悟慢慢蹙起眉宇,他看望著夏油傑被散亂的長髮遮擋住大半的側臉,窗外的日光穿過繁密的枝葉,化作零碎斑駁揮灑在夏油傑面無表情的臉上,讓對方現下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
“她來過高專,什麼時候?”卻見五條悟的眉宇越發緊鎖,並沒有因為夏油傑這句似是而非的簡單解釋而放鬆一絲一毫,只是這之中並非緣於對方口中的九十九由基,而是眼下如蛛網般縈繞在夏油傑周身的種種微妙的不對勁兒,他追問道,“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在灰原出事之前,我遇見了一個人,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一些比較.有意思的說法,”夏油傑轉過頭重新看向五條悟,嘴角稍稍揚起了一抹看似一如平常的弧度,只是從中透出的笑意卻浮於表面,不達眼底,“九十九由基,和我們一樣,同為特級術咒術師。”
“這怎麼可能?”五條悟的眉宇再次緊蹙,即便是如今隨手一揮就能祓除不知道多少咒靈的他,也從未輕易設想過這一可能的實現。
“哈?”五條悟的神情凝滯了一瞬,轉而疑惑問道,“什麼玩意,原因療法?”
“悟,你說,如果有一天,全日本的咒靈全都徹底消失,且再不會出現的話,”像是隨意一時興起的閒聊,夏油傑看著窗外的景色,並不在意因他倏然的話語而神色愣怔的同窗,只自顧自地低聲說道,“那咒術高層那群人,是否還有存在的意義?”
“簡單理解,若是把我們平時辛苦去祓除咒靈的過程比作對症療法,那麼原因療法,就是直接找出咒靈誕生的根源,將其徹底解決,進而創造出一個沒有咒靈的世界。”
“兩者之中,她其實更偏向前者,只可惜可供研究的例項太少,最終只能放棄,轉而專注於後者,”說著,夏油傑頓了頓,臉上所有的笑意無論真實與否,在這一刻悉數斂去,只餘下隱隱夾帶著偏執的認真,凝視著五條悟的雙眼,一字一頓道,“讓全人類都變成術師。”
隨著夏油傑話音的落下,一時間,宿舍中沉默的人換作了五條悟。
原本,五條悟想要如往常那般大聲嘲笑夏油傑的異想天開,不過是隨便聽了一個此前從未見過面的特級咒術師的三言兩語,就開始不合邏輯地胡思亂想起來,可事實卻是,這些話悉數阻塞在他的咽喉間,哪怕一個字,他都沒能成功說出口。
只因為五條悟知道,這並非完全的異想天開——他的學生柯南,就是活生生最好的例子,從一個毫無施展任何咒力及術式可能的普通人,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名咒術師。
甚至還平白年輕了十歲左右。
因為此事或許牽連咒術高層,以及一個五條悟在此之前從未聽聞過、瞭解甚少的國際犯罪組織,保險起見,他至今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哪怕是他的兩位同窗好友,也不曾透露過哪怕隻字片語。
對於柯南的認知,夏油傑與家入硝子也只是大概知曉,男孩是他在醫院執行祓除咒靈的任務時,無意間撞見了對方術式的覺醒,從而發現的好苗子。
“你是認真的嗎?”最終,五條悟看著夏油傑的雙眼,只低聲問了這麼一句。
“這只是她的想法,而我,也不過是覺得還算有些意思,才和你隨便說了這麼幾句,打發時間。”沒有肯定或是否決五條悟的疑問,夏油傑只是答非所問地回了這麼一句後,站起身,拿過一旁牆上掛著的外套穿上,將散亂的髮絲重新梳理,一步一步朝著門外走去。
“我先去看看灰原。”夏油傑頭也不回地朝著五條悟擺了擺手。
“傑——”在夏油傑的手剛剛觸及門把手的那一剎那間,他身後不知何時隨他一起站起身的五條悟忽然叫住了他,沒有再作任何追問,也沒有攔住夏油傑的去路,一定要他交代一個確實的說法,五條悟只是沉聲說道,“我還是那句話,無論什麼事,你儘管開口。”
一如新年寒假重回高專之後,五條悟將接取任務專用的手機交還給夏油傑時所說的那樣。
又是一陣靜默。
“呵”伴隨著門把手緩緩擰動的聲響,夏油傑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但他仍舊沒有回頭,反而玩笑似地調侃道,“對我這麼關心,要不是認識你這麼久,我差點兒都要以為你已經移情別戀,不再喜歡加藤先生了,聽硝子說,你邀請對方一起去看煙火大會的計劃告吹了?”
“嘖,我好心好意,你不領情就算了,幹嘛滿嘴胡謅故意咒我,”大概是提及加藤湊,加之夏油傑的語氣聽上去比起方才自然輕快了不少,五條悟的神情也不自覺跟著緩和下來,原本蹙起的眉宇也漸漸放鬆了幾分,“要不是上面那群爛橘子成天沒事找事,我早拉上湊跑了。”
說到末尾時,五條悟的語氣中染上了些許懊惱意味,還隱隱夾帶著一絲藏匿起來的失落。
“也就是說,的確沒有去成。”夏油傑笑著將門推開,踏出門外,然而,在五條悟看不見的角度,他垂下眼眸,眼中只餘一片彷彿不見邊界的黯沉。
“還得繼續加油啊,悟。”說完,夏油傑將門咔嚓一聲帶上,不給五條悟跟上來的機會。
狹長的走廊上,幾近窒息的沉寂將夏油傑再一次淹沒,他卻再沒有任何掙扎的想法,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朝著灰原雄與七海建人所在的醫務室方向緩緩前進。
其實,在九十九由基說出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之後,他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想法並不是反駁,而是在對方設想的基礎上,誕生了另一個與之完全相反,卻又殊途同歸的念頭。
為什麼不乾脆把所有非術師的傢伙統統解決掉?彼時的夏油傑心中漠然地想到。
但他並沒有說出口,也未曾向九十九由基探討這一設想的可能性。
可阻攔夏油傑將這個念頭宣之於口的,是自新年寒假過後,來自父母無微不至的屢屢關切——即便夏油夫婦至今也不知曉他們的兒子究竟在忙些什麼,又為何難得才能回家一趟,但他們飽含愛護的眼睛,卻不會因此輕易放過夏油傑身上出現的任何異樣。
於是,在徵得夏油傑本人的無奈同意過後,不會過於打擾夏油傑‘學習時間’的小小簡訊,成為了夏油夫婦‘發洩’愛意的唯一渠道,乃至這會兒夏油傑的手機裡,還留有一則由夏油母親今早發至的簡訊尚未點開。
若是得到夏油傑的回覆,身為父母的夏油夫婦自然會感到高興,若是沒有,他們卻也不會難過,只會更多擔心牽掛夏油傑是否太過忙碌,又是否太過疲累。
看著簡訊末尾,母親為了與他拉近距離,學著年輕人特意添上的有些不明所以的表情符號,夏油傑的臉上不覺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真正發自內心的輕笑,但很快,這點難得的笑意就隨著手機螢幕的熄滅再次消彌於無形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他的父母,也只是普通人。
“讓所有人都變成術師嗎”夏油傑喃喃自語著,將手機重現揣回了兜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