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撿到貓的第六十三天

加藤湊有些愣怔地看著眼前的男孩。

並非因為少年五條悟口中說著的那些滿不在乎到近乎冷漠的話語, 而是從這一句句的字裡行間所透出的那股難以忽略到猶如實質的孤寂，以及彷彿對世間所有一切的乏味，以至加藤湊一時間有些難以想象，眼前的男孩看上去才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

悟小時候.竟然是這樣的個性嗎, 加藤湊面上不顯, 心中卻湧出幾分驚訝，面前這個年少的五條悟, 與平日在他面前幾乎整日裡樂天活潑的高中生完全不同, 稍稍形容誇張一些, 就好似兩頭截然相反的極端。

但隨即，加藤湊回想起先前在伏黑家中時, 他曾無意中透過房門聽見五條悟同柯南還有伏黑惠聊起的那些他不能理解的詞彙，又想起兩人不知不覺相處的這小半年以來，高中生幾乎從未向他提過家中的任何瑣事，也不曾主動向他說過哪怕一件年少的經歷。

即便是和學校有關的事, 五條悟也只會在無法前來串門的日子裡, 或用簡訊，或以電話簡單告知, 自己是被學校安排的任務耽擱, 這才稍有提及幾句，僅此而已。

念及此, 加藤湊這才恍然發覺，他原本就對五條悟並不算多麼瞭解, 又談何驚訝少年時的五條悟與現在的高中生有怎樣的大相徑庭。

或許五條悟只是在他面前將另一面隱藏起來了也說不定——就如同他, 在幾個孩子面前也只會想盡量顯出自己可靠體貼的那一面, 而非在公司中, 尤其是負責商務談判時, 為了一紙利益而‘咄咄逼人、‘不近人情’的商人嘴臉。

他自認只是一個有著還算不錯的工作薪酬的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永遠不可能只有光明磊落的一面，但即便是他這樣在芸芸眾生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面對在意的人時，也會想要以最好的姿態展現。

加藤湊毫不留情地剖析著自己，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和角度來理解兩個五條悟個性的不同。

“.你保證？”

墨藍色的眸底清晰地倒映著五條悟的身軀，其中卻見不到哪怕一丁點兒不滿或是怨懟情緒，依舊如一開始那樣平淡無波，甚至還帶著幾許他不解其意的柔和，好似要將他完全包容其中。

大約是小半年來照顧家中三個孩子養成的習慣，看著眼前身量近乎還不到他胸口少年五條悟，加藤湊下意識就抬起手想要揉一揉男孩那銀白色好似覆了霜雪一般的發頂，不過，在他的手將將伸到中途時，少年五條悟發覺了他的動作，立時凌厲地朝著他瞥了一眼。

加藤湊動作一頓，須臾後，緩緩收回了手。

兩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

難道是某種規矩森嚴繁重的神社世家？聯想到五條悟如今就讀的‘宗教性學校’，加藤湊在心中如此猜測到。

儘管只是短短的一剎那間，但加藤湊還是瞧見了少年五條悟那雙湛藍的眸子裡從先前的毫無波瀾中抽離而出的厚重戒備，夾帶著淡淡的不解。

即便直到現在為止，加藤湊仍舊有許多不明白甚至難以理解的地方，譬如這個真實到有些古怪的夢境，但既然少年五條悟親口說過，他曾答應對方一起度過除夜，那麼即便是在‘夢’裡，身為年長者的他也不能輕易失約。

猶如傳述一句誓言。

但下一秒，看著面前少年五條悟那尚且稚嫩的面容，以及對方說完話後，那雙乍看之下毫無波瀾，卻隱隱壓抑著什麼的淡漠眉眼，他所有的思緒當即一頓，不覺心中一軟。

甚至對於不能解釋的存在，或者說近似於魂靈狀態的他——儘管這算是加藤湊他自己的夢，卻也著實不太清楚夢中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設定’。

畢竟，如果夢中的少年五條悟是高中生真實存在的過去，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庭’，又是以何種培養教育的方式，才會讓一個年少的孩子在本該最肆意歡樂的年紀，露出這樣一副對周遭一切都漠然置之的神情。

少年五條悟不覺一怔。

只見加藤湊用著幾乎與五條悟一般不動聲色、但更多幾分沉穩細緻的神情看著男孩，在五條悟愣怔無言之際，他沉聲道，“我知道了，我會陪你一起度過除夜。”

說著，加藤湊頓了頓，像是擔心五條悟不相信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愈發鄭重其事地補充了一句，“我保證。”

而全程看完男人所有動作的少年五條悟，卻在這時稍稍眯起了眼眸，有意無意地瞄了幾眼加藤湊垂下的那隻手。

若是這樣，少年五條悟舉止間所表露的冷漠性子，貌似也就不難理解了，只是不知道現在的高中生五條悟，究竟是歷經時間的推移真正改變，又或是如他先前所猜想的那般，僅僅是將這份冷漠隱藏了起來.

加藤湊覺得自己似乎就快要抓住什麼。

然而，還不待五條悟將這分不知緣由的情緒梳理清楚，卻見‘地縛靈’在他面前稍稍俯下`身，以同他近乎水平的視線，沒有半分躲閃猶疑地看向了他的雙眼。

但將他直接稱呼作地縛靈的少年五條悟，那時眼中的新奇情緒明顯高漲，不見有一絲的害怕和驚訝。

乃至在男孩的眸底深處，似乎還湧出了一縷如炬的目光，直直地凝視著加藤湊，猶如暫時蟄伏的猛獸，若是他執意觸碰其發頂，則下一瞬就會被狠狠咬斷手腕，也是直到這一刻，加藤湊才終於後知後覺地徹底反應過來，眼前的人的的確確並非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高中生五條悟。

他自然看得出眼前的‘地縛靈’方才是想做什麼，對方十分有眼見力地在中途就將手收回去，也算是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是不知為何，分明一切都如他所想的那般進行，他對此也早應已經習以為常，但看著男人此刻的神情，他心底卻莫名閃過一分失落和不忍。

沒料到向來寡言少語，且前期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沉睡狀態的‘地縛靈’會這麼突如其來作出這一番操作，少年五條悟聽完加藤湊的話後，眨了眨眼睛，停頓了幾秒後，以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微妙心情挑眉問道，“你又怎麼確定自己不會再出現其他狀況？”

“.關於這一點，我的確無法切實承諾。”

加藤湊靜默了半晌，如是回應道，畢竟他本人並不清楚夢中‘故事’的全貌，即使想起了從前做過的那些與現在似有關聯的怪夢，但夢與夢之間明顯的時間缺失，卻也讓他始終無法真正知曉少年五條悟口中所說，他時不時就會陷入沉睡的狀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有時候，加藤湊甚至會有些異想天開，思索著一切的根源是否是因為他不小心以‘夢’的方式進入了某個在科幻設定中才有的平行世界：清醒時，他見到的是相處近小半年的高中生五條悟，而入睡時，則有一定契機在夢中與平行世界相連，見到年少時的五條悟。

儘管就連他自己也並不清楚，這所謂的‘契機’到底是依靠什麼觸發。

念及此，在見到少年五條悟聽完自己的話後，露出一副‘早料到如此’的神情，乃至眉宇間復又被淡漠情緒侵染，加藤湊依舊面不改色，只再次沉聲補充到，“但我可以保證，在我‘清醒’的這段時間裡，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不知道少年五條悟的生活究竟過的如何，也並不清楚對方的家庭究竟是如何養育對待他，其中又暗藏著多少他難以理解的事，他只知道在他眼中，男孩更像是一個錦衣玉食卻總是‘悶悶不樂’，並將自己的心緒以漠視封鎖的小少爺。

他再次越發清楚一點，少年五條悟與平日裡在他面前總是嬉笑活潑、嗜好甜食的高中生，是截然相反的兩面。

自己能在這個夢中呆多久，醒來後又會不會再度淡忘這裡的一切？加藤湊無法確定，他只希望他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裡，能夠陪著眼前的五條悟一起度過夢中的除夜，認真履行他曾答應過的約定。

這是大概是眼下的他，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卻見五條悟望著面前與他視線齊平的加藤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他一瞬不瞬地直視著加藤湊的雙眼，似乎想要從中窺探出‘地縛靈’今日說出這番話背後的真正意願和目的。

但那片仿若深海一般的墨藍色中，回饋給他的，依舊是一抹不變的柔和，以及他被整個包裹其中的身影。

“我記下了，你可不能反悔。”半晌，少年五條悟勾起嘴角，如是說道。

而周遭的一切，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仿若響應，轉眼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加藤湊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突然侵襲的黑暗徹底吞沒。

在失去意識前，他只來得及看清少年五條悟那雙似乎泛起了些許笑意的蒼藍色眼眸。

猶如夜空中最為璀璨的啟明星。

————

當加藤湊醒來時，只覺得自己渾身都痠軟得厲害。

他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隱約還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似乎和什麼人約好了要一起度過今晚的除夜。

是.誰？加藤湊皺起眉頭思索了半晌，昏沉到有些脹痛的腦子裡卻只能依稀回憶起一抹毛茸茸的銀白色，除此之外，再無更多。

做過的夢醒來之後轉眼遺忘，只模糊留下個做了夢的印象，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但加藤湊的眉宇卻隨著空白的思緒愈發蹙起，心底彷彿有什麼落空了一般，湧出一股就連他自己也並不知曉緣由的愧疚情緒。

是因為在‘夢’裡他失約了嗎？加藤湊有些不太確定地想到。

不知是不是真的躺了太久，加藤湊發覺自己沒什麼力氣，而身上的被褥也好像被人多加了一層，重得厲害，他稍稍將厚重的被褥掀開了一些，勉強撐起身體，只是，還不待他真正坐穩，身旁卻忽然傳來幾聲驚喜中帶著化不開的慌張與擔憂的稚嫩嗓音。

“.湊叔？”末尾隱隱夾雜著些許顫意。

加藤湊動作一頓，他循聲看去，卻見柯南與伏黑姐弟一齊愣怔地站在門外，正呆呆地看著他，手中還分別拿著淺色的塑膠小盆、毛巾以及嶄新的冰袋。

在加藤湊的視線轉向三個孩子的那一刻，他們眸子裡的憂慮不安——尤其是站在柯南身旁的伏黑姐弟，幾乎快要化成淚光滿溢而出，將眼眶周邊染上了一層薄紅，而他們稚氣的眉宇間，更是留下了一道道縱橫的紋路。

“你們.”

加藤湊神色一怔，看著眼前的情形想要說些什麼，只是他嘴裡剛冒出一個詞，三個孩子在聽見他的聲音後，卻像是終於忍無可忍了一般，當即放下手裡的東西朝他撲了過來，小小的手臂緊緊環住了他的脖頸，牢牢抱住了他的腰身，簡直快要成了他身上的人形掛件一般。

即便仍沒有恢復多少力氣，但加藤湊還是下意識回抱住幾個孩子，輕輕拍打著他們的背脊，想著待幾個孩子情緒稍微穩定一些之後，再問一問究竟發生了什麼。

然而，另一道聲音卻對此似有所感，‘不合時宜’地打斷了他的念頭，傳入他的耳畔。

“大叔，”那聲音如是喚道，帶著難以掩藏的低沉黯啞，彷彿暴風雨前壓抑的寧靜，一字一頓地在加藤湊耳中好似悶雷般響起，“你終於捨得睜開眼睛了。”

聞言，加藤湊再度一愣，不止是因為這句短短的話裡所展露的那些許頹喪，更是因為這句話，他隱約感覺自己好像曾在哪裡聽見過一模一樣的。

他扭頭看向另一側，卻見五條悟不知何時起守在了他的床畔不遠處，隱沒在昏暗中，只有一旁的暖色小夜燈稍稍照亮了他的半邊側臉，先前他一直安靜著一言不發，又加之加藤湊剛醒來時精神不濟，竟一時沒有察覺到高中生的存在。

“悟？”加藤湊看了眼五條悟垂落在膝上的手，似乎是將將才鬆開了些許的緣故，指節處還殘餘著些許用力握緊而導致泛出青白的痕跡，他頓了頓，望了眼窗外，天色依舊是一片灰藍，和他先前睡醒時幾乎沒差，但加藤湊還是問道，“我睡了多久？”

“嘛，現在剛好是下午四點整。”

沒有掏出手機檢視，五條悟從鼻腔中嘆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他直直地望著加藤湊那雙墨藍色的眸子，淺淺地勾起唇角，湛藍的眸底卻沒有一絲笑意，只平鋪直敘道，“你已經睡了快一整天了，大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