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這個月的例錢什麼時候交?”
劉盈和李四沒作聲。
悄咪咪的站到那群流裡流氣的青年人身後,暗中觀察。
“我...請各位爺再寬限我些日子。”
賣蘿蔔的老漢嘴唇顫抖,懦懦的跪坐在地上,抬眼小心翼翼的看著領頭青年人。
“寬限?當初說好了在這擺攤,一個月500文例錢月初交上。”
“今天都初三了,你他媽還沒交上例錢。”
“老子寬限你,誰來寬限老子?”
領頭的青年人眯著眼睛,從攤上抄起一顆蘿蔔,放在手裡掂量著。
話說了一半,突然眼裡寒光一閃。
從腰間抽出小刀,‘唰’的一下將蘿蔔削成兩半。
“大爺!饒命啊!”
賣蘿蔔的老漢被這麼一嚇,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臉上不受控制的鼻涕眼淚一起往外冒。
“呸!真他媽晦氣,給我砸!”
青年人見狀,順手丟掉了手中的蘿蔔,招呼起身後的同夥們一起掀翻了老漢的菜攤。
“不能砸,不能砸啊,我家老婆子病了,還指望著這些蘿蔔換錢救命呢!”
不消片刻,老漢的哭嚎聲便響了起來。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混著漫天飛舞的碎蘿蔔渣子,在集市上引起一陣慌亂。
......
“這些是什麼人?”
劉盈在旁邊看得直皺眉。
一身洶湧的力道有些控制不住。
“什麼人?護市人!”
李四輕啐一聲,眼裡滿是不屑。
所謂護市人,其實就是指一群在集市上收取例錢,並維護集市秩序的混混。
至於朝廷為什麼會允許這些人存在?
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衙役人手不足。
舉個例子:黃龍縣能驅使的衙役也不過三隊,共150人。
這150人既要負責縣城內部,還需要維護周邊鄉鎮、處理突發情況。
人手根本就不夠用。
在這種情況下,能夠維持集市穩定的護市人也就應運而生了。
不過嘛,大家也得明白一點:
朝廷需要的是護市人這個職業,並不是需要某一個護市人。
換句話說,護市人誰都能當;當不好?弄死你!
......
這不,李四看了一會兒後,便來隨便到了其中一個混混身後。
“狗崽子,瞧瞧乃公是誰!”
站在混混背後,李四拍了拍他的肩膀。
“哪個搓鳥的敢來戲弄乃公!”
混混砸得興起,冷不防的被打斷,氣得頭也不回,揚著拳頭就是一句喝罵。
“回頭!乃公是縣衙的衙役!”
李四聞言,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瞬間冷了下去。
揚起手中連著鞘的刀重重拍了上去。
“呃~”
混混被拍得悶哼一聲,踉蹌著朝前撲去。
再回頭時,臉上已經沒有了暴戾,轉而換上了討好的神色。
“喲,原來是差爺,小的不只是差爺當面,衝撞了差爺,真是該死。”
混混一邊說著,一邊堆笑著,不深不淺的在自已臉上拍了一下。
“哼!”
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
李四瞧見混混這沒臉沒皮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麼。
於是便擺了擺手吩咐道:
“莫要再砸了,去將你們領頭的叫來。”
“誒~”
混混如蒙大赦,撒腿便跑。
餘下的混混們自然也不敢在衙役面前造次。
一個個老實巴交的雙手抱頭,呈一排蹲在老漢的攤位前。
被砸攤的老漢此刻也停止了哭泣。
只見他身子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的在一堆碎蘿蔔渣子裡翻找著。
嘴裡時不時嘟囔兩句:
“這個還能賣。”
“這個可惜了。”
“天殺的,再讓我找到兩個好蘿蔔吧,老婆子還等著救命呢。”
...
“老人家...”
劉盈在老漢身前輕輕俯下身子。
剛想說些什麼,卻被老人木然抬頭時的眼神刺得心中一痛。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
空洞、灰敗、看不到一點希望。
劉盈到了嘴邊的安慰的話也隨之嚥下,硬生生憋出一句:
“你這蘿蔔怎麼賣的?”
蘿蔔不貴,3文一個。
大炎貨幣分金、銀、銅。
最便宜的是銅板,圓形方孔,一個一文,購買力相當於現在的一塊錢。
一千個銅板換一兩銀子,一千兩銀子換一兩金子。
劉盈官職是書吏,月奉四兩九錢銀子。
換而言之,就是4900文。
......
混混的腿腳很快。
在劉盈掏出六文錢買了兩個蘿蔔後,跑開的混混便領著一箇中年人過來了。
中年人身材極為高大,只比1米8的劉盈略矮一點。
在大多數人身高不到1米6的大炎,簡直是巨人般的存在。
長得也極具特色。
方面、大耳、長臂。
有點像史書上描寫的大漢魅魔劉玄德。
不光長相異於常人,中年人一身衣著也是極為貴氣。
雖說礙於大炎嚴格的衣制,只能穿粗布短衫。
但他的短衫上卻勾勒著銀線描邊。
手上更是戴著名貴的羊脂玉扳指。
......
“你便是領頭的?”
李四仰著頭,上下打量了一番中年人。
“在下崔慶,見過差爺!”
中年人立刻謙卑的頷首行禮。
隨即十分懂事的從腰間解下勾描金線的錢袋,雙手遞到李四面前。
“手下人魯莽了些,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海涵。”
“嗤~”
李四漫不經心的接過錢袋,隨手顛了顛,而後遞給劉盈。
“唔?”
劉盈雖然不解,但畢竟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落了李四的面子。
索性便接過錢袋,學著李四的樣子顛了顛。
這一顛著實嚇了劉盈一跳。
錢袋子重量十足,怕不是有五、六十兩。
裡面的物件圓溜溜的,一摸就能感覺到應該是銀元寶。
‘若真是銀子...’
劉盈想著,暗暗吞了口唾沫。
只這一個錢袋子,就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祿!
......
“差爺,若是沒事,我就把這不成器的手下領走了。”
中年人崔慶見李四收下了錢袋子,暗暗鬆了口氣。
剛要離開,卻見對面李四慢悠悠的開口了。
“慢著~我讓你走了嗎?”
“大人?您不是收下了賠禮了嗎?”
崔慶不解,疑惑的看向李四。
“呵呵!”
李四冷笑一聲。
“我收的是你手下衝撞我的賠禮,你手下在我眼皮子底下行兇這事可還沒了解呢!”
“大人!”
收錢不辦事?
崔慶臉色也是一沉。
“大人雖說是衙役,但這西市畢竟是我們護市人更多一些,希望大人還是留些分寸。”
隨著崔慶話音落下,原本抱頭蹲在地上的護市人們齊刷刷的站了起來,朝著李四和劉盈圍了上去。
集市中,也有不少混混在慢慢湧了過來。
“人多?人多有用嗎?”
李四見狀,只是冷笑一聲。
隨即衝著二層小樓招了招手。
‘嗖~通!’
下一秒,一支粗大的弩箭便伴隨著尖銳的破空聲,落在了崔慶身前一步的空地上。
弩箭長二尺多,硬生生鑿穿了堅硬的青石磚,只留下一小截尾羽殘留在地面上,昭示其恐怖的力道。
不遠處,人群中也跟著傳來一聲鑼響。
‘嘩啦啦~’
整齊的腳步聲隨之響起。
片刻的功夫,數名衙役組成戰陣衝了出來。
“還搖人嗎?我還能搖來更多!”
李四似笑非笑的踱步來到崔慶面前。
戲弄一般伸出手,挑起了崔慶的下巴,眼神看向梆子手的方向。
梆子手的鑼,響三聲,便會有數百名縣兵衝出來。
‘嘶!’
崔慶倒吸了口涼氣。
被比自已矮小許多的李四挑起下巴,非常羞辱。
但崔慶一點也不敢動怒。
“護市領頭人,威風啊!”
“欺壓良善,比人家交出老婆子的救命錢,威風啊!”
“敢聚眾圍攻衙役,好大的威風啊!”
李四一句接一句的說著,越說臉上的表情越冷。
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實質性殺氣。
‘啪!’
眾目睽睽之下,李四重重的一嘴巴扇到了崔慶臉上。
“看好了!”
扇完之後,李四把崔慶按倒在地上,扯著自已身上的麻衣長衫拉到崔慶面前。
“乃公身上的這身麻衣,就是你個粗布白身這輩子都招惹不起的存在。”
“瞧見乃公穿著麻衣,你個粗布白身還敢叫人圍乃公?”
“衝著今天這事,乃公就算當街砍了你,也沒人敢查乃公,說不定還要給乃公個嘉獎,幫乃公換上緞面長衫!”
“......”
崔慶被李四按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雙眸子死死盯著李四身上的麻衣,眼裡閃過偏執的狂熱。
麻衣,麻衣,麻衣!
大炎的選官怎麼就這麼無孔可入,衣制怎麼就這麼嚴苛。
自已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隨便扔出點銀子,都夠這小衙役累死累活的巡街一整年。
可偏偏就是因為沒人舉薦,一輩子都穿不上代表官身的麻衣!
‘我要做官,我要發達,我這輩子都不要再穿這身粗布短衫!’
崔慶呢喃著。
眼神,有點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