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過長風亭離姜家嶺還有約莫十里,車上的洪毅又聽到前面有馬蹄擊打地面的聲音。洪毅讓車伕快趕幾鞭,將車停在一處緊挨著樹林的道旁。
他隱隱感到這些人馬是去姜家嶺找姜會。他立即扶姜會下車,走進林子裡躲藏。剛剛在一叢稠密的灌木中藏好姜會,人馬就到了車前。洪毅裝作解手,一邊作勢擺弄褲帶,一邊往回走。
“快點,有事問你!”之前問路的人厲聲呵斥,隨即跳下馬背。
“啊,啊,驛衛大人恕罪,在下就來了。”洪毅說著,繼續在腰間摸索,腳步稍微加快。他從馬鞍上看到了篆寫的北驛衛三字。
其實這些人並非北首驛的驛衛,而是風炯的親衛,只是借用了北首驛的馬匹。太孫尚未正式冊封,風炯不想自已的手下搞出太大的動靜。
“你認識姜會?”驛衛問。
“認識啊,他就是姜家嶺姜泰家的兒子。”洪毅知道,這一行人去了姜家嶺,一定是找過姜泰。
“你最近見過他?”驛衛又問。
“哎呀,容在下想想。好像很久沒見過他了,還是,還是他狩獵回來的時候見過。嗯,大半年了。”洪毅像是一邊思考一邊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
洪毅頓了一下,看了看驛衛,道:“在下姜虎,見過驛衛大人。”
洪毅說出姜虎之名,立即後悔了。他本想隨便報一個姜姓的名字,又怕湊巧穿幫,就報了已死的姜虎。想到這是姜鶯親兄的名字,而這些事很有可能就與姜鶯有關,心中便生出悔意。
驛衛走近牛車,掀開車簾,往裡面看了一會,又用佩刀使勁敲擊幾下車底板,回頭問車伕:“他說的可是實話?”顯然驛衛並沒有真信洪毅的話。
“回驛衛大人,這位公子叫小人的車,就說叫姜虎,其他的小人都不知道啊。小人也是頭次和姜公子打交道的。”車伕既為洪毅圓了謊,又為自已做了開脫。
“滾吧!”驛衛對著車伕和洪毅喊了一聲,自已飛身上馬,又打了一個呼哨,帶著人馬離開。
等到馬蹄聲漸遠直至不可聞,洪毅才走向灌木叢,將姜會扶回牛車。
走近牛車,發現車伕使勁控制著牛糜栓,似有失控之勢。拉開車簾,洪毅大吃一驚,只見一隻身形巨大的白耳人面猴坐在車中。正是之前離去的那隻。
沒等洪毅扶姜會上車,牛車開始動了,車伕再也控制不住牛,只得被牛牽著人和車一起向前跑。
洪毅在後面大喊:“你先下車!”
白耳人面猴跳下車後,牛車逐漸慢下來,牛車回到車伕的掌控中。
洪毅扶著姜會,費了好大功夫才將他送上牛車,洪毅對車伕道:“你載著這位公子直接去姜家嶺等我,在下稍晚一點就會趕回。”
白耳人面猴丟給洪毅一個用樹枝編成的有提手的兜兜,裡面全是藥植。洪毅見此,給了白耳人面猴一個讚許的眼神,接著道:“是給姜會治傷的藥植?”
“吼吼”著,白耳人面猴點頭。
洪毅道:“給你取個名字吧。你這個樣子也不能再叫風異了。”
“吼吼、吼吼。”白耳人面猴很是不滿的吼叫。
“你還叫風異的話,是不是在侮辱風異?”洪毅嘴角微揚。
白耳人面猴罕見的沒有吼吼,也沒有任何動作。
“我看你叫星星好了,天上的星星。”洪毅覺得《山海經》裡稱其為狌狌,後世稱其為猩猩,他現在的靈魂是人類的靈魂,去其犬,意味著去掉了獸性,讀音不變叫星星恰如其分。
洪毅的想法雖未說出來,但白耳人面猴似乎懂得其中的意思。睜大眼睛和洪毅對視了一會,吼吼兩聲,點頭認可。
星星將洪毅拉扯著,來到驛道另一側。
就在樹林邊緣,洪毅見到了一塊將雜草去除乾淨了的土地。他撿起似乎早就準備好的尺來長樹枝,在地上篆畫起來。
“還 我 身 體 ”
洪毅明白星星的意思。他不用書寫,講話星星能懂,便道:“你的身體是怎麼弄丟的?”
“勿 知”。星星頗為不易地篆畫出倆字。
洪毅道:“如何才能把身體還給你?”
星星又指向剛剛寫出的“勿知”。
洪毅又道:“你的靈魂能從狌狌的身體裡出來嗎?”
星星還是指向“勿知”。
“你一問三不知,怎麼辦呢?”
“幫 吾”。
星星篆寫很是吃力,這狌狌的手畢竟不是人類的手,雖有著獨特的靈活,但沒有受過書寫訓練。
“在下倒是願意幫你,但也得先找到幫你的方法!”
洪毅說的是真話,他是真的想深入瞭解靈魂與肉體之間的“恩怨情仇”。靈魂在什麼條件下可以離體,又在什麼條件下能夠迴歸?靈魂出竅後會發生什麼?這些洪毅都想搞得清楚明白。他想著如果有一天他能迴歸,也會面臨這些問題。
聽到洪毅的話,星星一臉落寞的表情,低聲哀吼著,眼中淚光閃動。星星的痛苦神態似乎一下子鑽進了洪毅的意識,共情的體驗在意識裡翻騰,洪毅不禁兩眼模糊,以手捂面。
一個靈魂,帶著豐富的意識記憶,莫名其妙的從一個身體來到另一個身體,沒有預案、沒有先兆、更沒有經過批准,突然間就成了另一個身份,清楚地知道自已原來是誰,想擺脫卻不知道如何擺脫,想回去也不知道怎麼回去,想出氣又找不著物件,這擱誰都會無比的憤怒、無比的傷心、無比的無奈和無助吧。
此刻的洪毅和星星實實在在的同病相憐著。兩個雄性一起掉完眼淚,同時抹乾擦淨,同時發出了怒吼。都渴望著幫助又得不到幫助的人與獸皮人,此刻心意相通,情同手足。
情緒平復後,洪毅從胸前提出黑白子,問道:“你瞭解黑白子嗎?”
星星還是指向“勿知”。
沒出所料,在風異的記憶裡關於黑白子的也是極少,只記著是蒙師傅所贈,之後就一直佩戴在胸前。
洪毅覺得這麼問下去,難有突破,於是提議,由他按照自已的猜想講述,如果猜想正確的,星星就點頭確認,猜想不對的,星星就畫幾個字提示錯誤。
果然,還總算是理出了一些脈絡。
那天,正是蒙師傅約風異在長風亭見面說有要事相告,在風異的房間裡出現的是蒙師傅手篆的竹簡。蒙師傅沒有及時到,正在埋頭自對自盲弈的風異,被突然出現的狌狌嚇得靈魂出竅。狌狌只是對風異的前胸擊打了一掌致風異吐血,又抓扯了幾下。風異出竅的靈魂看到了整個前胸都被血液浸染,全身衣服條條縷縷。
狌狌之後對風異的身體不管不顧,卻對風異出竅的靈魂情有獨鍾。它似很想抓住風異的靈魂,卻無法用爪子捉住。之後,狌狌就不斷跳起,張開獠牙巨口,意欲吞噬風異的靈魂。
一次跳起中,當狌狌的頭頂碰到那團靈魂,不料那團東西竟然從其額頭沒入其腦中。
風異的靈魂在狌狌的腦中遇到了狌狌的原魂,相互間展開吞噬大戰。只幾個回合,風異的靈魂就吸盡了狌狌的靈魂及全部意識。
風異靈魂清醒之後,想要離開狌狌時,卻發現靈魂像生根了一般,怎麼也掙脫不了。尋找自已的本體,也不見了蹤影。
遠處傳來人聲,體內住著風異靈魂的狌狌立即跳出長風亭,隱入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