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軒轅城一別,已有五日,林塵星夜兼程,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幾日中,師姐臨別前的叮囑,時常湧上心頭,“北涼世子身上,有一種極其微弱的氣味,我一時也無法確定是什麼,但卻有一些似曾相識之感,好像…好像與我神音有關,只是期間緣由,我也未想得通。你此去北涼,定要加倍留心。”
師姐是自幼便是神音山萬千年輕弟子的翹楚,醫賦極高,更是深得師尊親傳,對於藥理氣材的掌握,放眼天下,除了師尊,無人能出其右。
可若師姐所言不虛,北涼世子之死又怎麼與師門扯上了關係?林塵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陰霾卻逐漸越發濃重。
此時日漸西沉,好在林塵終於走出了山林,眼看著不遠處一座不大不小的二層小樓出現,黑邊白底,繡著客棧二字的旗子在風中搖曳跳動。
林塵大喜,這幾日他取徑山野,風餐露宿,此刻頓時生出疲憊之感,當下便加快了腳步,直奔客棧而去。
客棧內人並不多,三三兩兩,林塵在一處靠窗的桌上坐下,小二忙前忙後的應付著。
過了許久,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店家,我要最烈的酒。”
林塵循聲而去,只見客棧門口處走進來一個清瘦婉約的男子,白淨斯文,襯托上那一席月白束腰錦袍,書生之氣盡顯無疑。只是那眉宇間若隱若現的鋒利和麻木清冷的臉,又讓人心中忌憚,不敢接近。
那人徑直走到最邊角的一張小桌上,安靜的喝著,不再言語。
又過了片刻,只聽見客棧外面蹄聲陣陣,喧鬧紛亂,緊隨其後,便是十多個勁裝鐵甲的官軍模樣的人湧了進來,為首一人豹首環眼,兇戾盡顯,大聲喝道:“給軍爺把最好的酒菜端上來。”說罷,這群人便三五成群,四散而坐,頓時便讓這個小客棧變的生意火爆。
“頭兒,這北涼世子一死,是不是要打仗了啊?”坐在最中間桌上的一個高瘦之人,對那為首之人問道,打破了客棧內本有的靜謐。
“嗨,管他那麼那麼多呢,真打起來,動搖的也是他趙家江山,我等小人物,就在後面搖旗吶喊就是了,你才掙幾個銀子,真要給他趙家賣命啊。”那為首之人冷冷一笑道,絲毫不顧及被客棧內的人聽到。
這話說出來,畢竟還是大逆之言,眼看著自己的同伴立時面露懼色,沒人接話,那軍頭呵呵一笑啐道:“一群沒用的東西。放心吧,這仗是打不起來的。你們不知道吧,軒轅城那邊有訊息,謀害北涼世子的真兇已經被王上擒獲,而這一切真兇的幕後推手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
“正是北涼女帝。”那軍頭在同伴滿目的期待中脫口而出,頓時便讓這客棧內驚呼不止,“你們說這仗還能打起來嗎?”
林塵心中一驚,此地已距涼趙邊境不足百里,沒想到這才短短几日,北涼世子的死訊已經在趙國底層傳播開來,迅猛如斯。然而更令人憂慮的是,案情細節卻怎麼也被廣而傳之,這豈不是嚴重打破了趙王的應對舉措,竟本可冷淡處理的局面再次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疾馳而去。回想此事種種,總感覺在被一股無形之力在裹挾向前,樹欲靜而風不止。
“店家,酒菜怎麼還沒上來,官爺不受你待見嗎?”軍頭不耐煩的喝道。
“實在抱歉,小店人少,官爺們大駕光臨,一時有些忙亂。”滿臉堆笑的老闆謙恭的說道,回身時衝著樓上喊到:“婭婭,下來幫幫忙。”
伴隨一聲清脆的悅耳回應,一個約摸十七八歲的少女輕快的從二樓下來。
眼看她膚若凝脂,凹凸有致,一雙修長玉腿如銀箸般嫵媚誘人,那群官軍頓時一個個賊眉鼠眼,面露猥瑣。
片刻之後,那少女面帶微笑,端著一盤肉菜從內廚出來,在一道道貪婪的目光中走到軍頭那桌,彎腰將盤子放下,道:“軍爺請慢用。”
只是她轉身正欲離開時,那軍頭迅速向坐在他旁邊的高瘦副官使了一個眼神。
伴隨著少女充滿恐懼的驚呼聲,只見那高瘦副官迅捷的從她身後將其懶腰摟抱住,一個回拉,便將少女拉坐到了自己腿上。
此時後廚內的老闆、小二、廚子等聽聞少女尖叫,一股腦湧了出來,但看到了眼前景象,卻都是呆若木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各位軍爺,小女毛手毛腳,不知道是做了什麼事惹了軍爺們,這樣,今日軍爺們的酒菜錢全面,全是給軍爺們賠罪了,請軍爺們大人有大量,不要難為小女。”老闆此時表情慌亂,幾乎是哀求著不斷作揖道。
軍頭冷哼一聲,隨身從懷中探出一錠銀子甩給了店家,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們身為官家,豈能白吃你的酒菜。”
店老闆慌忙推辭,還未來得及道謝,只聽那粗獷兇戾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我看這丫頭嬌豔欲滴,定是你用來蠱惑客人,殺人越貨的手段。軍爺我打算把她帶回去,細細審問,啊,細細審問。”
一眾官軍頓時奸笑不止。
“軍爺,小民在此經營十餘年,一向謹小守法,怎麼會是那種黑店呢?”店家此時滿臉通紅,雙眼晶瑩,無奈至極。
“別廢話,再磨嘰連你一起帶走,一把火燒了你這黑店!”那高瘦副官尖刻罵道,兩手故意向上挪去,眼看就直抵少女峰巒之處。
“爹!”少女想要掙脫,但是她用盡卻絲毫沒有任何用,此刻早已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店家眼看女兒首此欺凌,也顧不上多想,奪步便上去搶奪。
砰的一聲巨響,那可憐的店家便已如同物件一般被一腳踹出,重重的撞翻了一地桌椅,口中一口獻血湧出,也不再謹小慎微,大罵道:“你們這群魚肉百姓的兵痞,如此行徑,還有王法嗎!”
眼看著客棧內突生變故,幾桌客人急忙扔下手中的碗筷,一股腦的跑了個乾淨,頓時,這客棧內就只剩下了林塵和那書生模樣的人。
“王法?老頭,你也不打聽打聽,在這方圓百里,我就是王法!”那軍頭已然憤怒,拍案而起。
店家眼中透露著絕望,嘴唇也因為看著自己心愛之人受辱卻無可奈何而有些微微發抖,便在此時,只聽一個清脆的少年之聲從窗邊位置傳來:“軍爺們提到北涼鐵騎就畏手畏腳,對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卻重拳出擊,古有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事,卻不想如今趙國男兒,墮落之此,真是令人唏噓。”
那群官軍循聲而去,目光兇狠的看向仍舊端坐持筷的林塵,軍頭冷笑一聲:“呵,還真是有路見不平的俠義之士,兄弟們,我看這小子鬼鬼祟祟,身份可疑,此是涼國奸細,給我拿下,哦不,也不用拿下了,就地誅殺,回去邀功了。”
刷刷刷,一陣寒光,那十多個官軍立即刀刃出竅,朝林塵砍了過來。
林塵見狀,也不慌亂,拍案而起,三尺青鋒驟然出竅,如梨花綻放,應了上去。
頓時客棧內亂做一團,噼裡啪啦的撞擊聲和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那軍頭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年郎有如此身手,反正祭出寒刀,大喝一聲:“地澤十二!”
只見那群官軍聞此號令,立即面色嚴肅,迅速以及其熟稔的步伐,三兩成武,以一種暗含乾坤八卦之理的站位,此第攻來。
林塵起先並未在意,可戰了片刻,只覺得這陣法收尾相顧,攻守有道,雖然此時他劍鋒凌厲,表面上仍佔上風,但仔細來看,竟已沒有了最初的巨大優勢,他心中不由的一沉,暗道:“如此下去,只怕會被他們拖到筋疲力盡,必敗無疑。趙國軍陣果然是天下無雙。”
當今天下,諸侯並立,能在這雲譎波詭的亂世中安然存續,各國皆尤其獨步天下的優勢,如晉國素以神兵利器為立國之本,歧國以蠻夷獸兵而無往不勝,涼國以武而立高手如雲,越國奇功異術令人心悸,而趙國立身之本便是其聞名於世的軍陣行伍之術,這也是趙國曆來沒有絕頂高手,卻依然成為一流諸侯國的主要硬實力。
“嘶”林塵只覺得右肩一陣劇痛鑽心以來,獻血頓時噴湧而出,將白衣染的血紅。但他還未來的及去看只覺得耳邊劍氣呼嘯而來,幾乎是本能的抬手去擋。
“砰”的一聲,林塵被一腳踹在胸口,人如紙片飛了出去。
在他落地的瞬間,只見懷中一道青黑色光影散落而出,伴隨著滴零噹啷的滾動聲徑直向角落處滾去,不偏不倚剛好停在那個書生模樣的白衣人面前。
那群官軍殺伐果決,不給林塵絲毫反應時間,眼看此時站得上風,十幾把長刀如索命厲鬼,夾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向林塵砍了過來。
林塵此時痛入骨髓,想去回擊卻發現此刻胳膊根本已經無力抬起,不由的一聲苦笑,心道,這世界,再見了!
然而,便在此電光火石之間,只聽得角落上傳來一聲輕微的疑惑之聲,林塵只覺的面前一個白色人影如鬼魅般閃過,青芒劃過,瞬間,那十多把疾馳而來的兵刃便如同失控一般噼裡啪啦的掉了一地。
“咕咚”
“咕咚咕咚”
緊接著便是那十多個官軍一個接一個的跪倒在地,脖頸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逐漸滲血的血痕。
恍惚之間,只見那白衣書生手上提著一個青黑色古玉,面無表情的問道:“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林塵撐著痛苦不堪的身子勉強起身,看著他手上那可無心前輩贈與的古玉,微微搖頭道:“大俠救命之恩,林塵沒齒難忘,只是,此物為友人相贈,不便透露,大俠見諒。”
那白衣書生聞言,微微一怔,沉吟片刻,便伸手將古玉遞給了林塵,之後便回到自己桌上,彷彿這一切都未發生一般,繼續平淡的喝了起來。
林塵踉蹌的走了過去,躬身敬道:“不知大俠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林塵必當銘刻於心。”
“九天歌。”
那人頭也不抬,只是淡淡的甩出了三個字。
九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