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遙被她扯得頭皮痛,伸手去推。
但張秀芳幹慣了農活,力氣大得出奇,她姿勢受限,一時竟然沒掙脫開。
張秀芳把她拽到水缸邊上,和小時候一樣,按著她腦袋往水裡壓。
“臭婊子!小賤人!都怪你,我弄死你、弄死你!”
宣遙被摁在水裡,緊閉雙眼,嘴裡咕嚕嚕直吐泡。
他媽的,早知道剛才就不管這女人死活了。
她正想小小用一下異能讓張秀芳摔個狗吃屎,耳朵卻突然“嗡”一聲巨響。
“哈哈哈哈!她真的跳下去了!路白白你這個沒用的廢物!居然讓女人為你出頭,你羞不羞啊!”
“真不知道蔣青看上他什麼了!看他軟蛋嗎!”
周圍人哈哈大笑。
宣遙迷茫地睜眼。
她正被幾個小混混壓著跪在地上,渾身劇痛,額頭還滴著血,似乎剛被人胖揍一頓,一條手臂沒什麼知覺,可能是被打斷了。
而她面前一條水流湍急的河裡,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正奮力朝前游去,努力伸手去夠不遠處的一個書包。
宣遙快速掃了眼自已身上的校服,分析出現在的情況。
小白上學了,並且遭到了校園霸凌,那個叫蔣青的女孩子正在為他出頭。
蔣青?
好熟悉的名字。
宣遙看著河裡勇敢的女孩。蔣青游泳很厲害,快速拿到了書包,可就在她回身往回遊的時候,變故陡生。
地面晃動了兩下,上游大量的泥沙土石順著急流傾倒而下,根本不給人絲毫反應時間。
蔣青急忙加快速度,但這時她動作僵住了。
宣遙看向她身邊帶著血的河水,在緊急時刻,她的腿被劃破,抽筋了。
岸上的混混年紀都不大,看到這情況一時慌了神,生怕被連累,一個個全跑了,也不管被他們綁起來的宣遙。
眼見泥石流沖天而下,宣遙立刻用力,掙斷了縛手的草繩,當機立斷跳進河裡,朝蔣青游去。
她看到蔣青瞪大了眼,不可思議望著她。
宣遙游泳很快,這可能跟她的母體是水生汙染物有關。但小白這具身體似乎並不會水,宣遙甚至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的僵硬和顫抖。
她克服這身體的排斥,游到蔣青身邊,帶著她往岸上去。
“不要管我...”蔣青臉色蒼白,“你先走,不能死在這裡,快走......”
宣遙並不吭聲,努力架著她往回遊。
但泥石流的速度更快,兩人瞬間就被泥沙淹沒,順著河床衝到下游。
蔣青暈了過去,宣遙將她抱緊在懷裡,用精神力撐起空氣罩,手臂攔住岸邊一棵樹,艱難地把人連拖帶抱弄上去。
她渾身溼透,狼狽地趴在地上喘息。
小白的手臂沒什麼大問題,只是脫臼,宣遙咬著牙,對正了位置,一卸一扭就給手臂重新裝了回去。
這具身體不經疼,這麼一下就痛得神經緊繃,眼淚直流。
宣遙擦了擦臉,轉頭看向昏迷過去的女孩。
蔣青長得極其漂亮,是那種略帶凌厲的美,眉峰狹長如刀,鼻樑高挺,帶著異國人的深邃和侵略,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女孩子長成這樣,便過於鋒利了。如若不是她黑髮長而秀美,宣遙也許會將她認成男孩子。
哪怕昏迷過去,她手裡還緊緊拽著那個黑色書包。
宣遙開啟揹包看了眼,裡面有一個簡陋的文具盒,一本被水泡爛的課本和作業,還有一個繪畫本,寫著路白白的名字。
翻開繪畫本,裡面都是小白畫下來的日常。
一開始是一個小男孩和美麗的女人在房子裡生活。
後來多了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帶著武器保護他們,帶他們翻山越嶺,來到這個小鎮。
再後來小鎮發生戰爭,男人死了,身下流了好多好多血,紅色的血裡開著一朵朵白色的花。
宣遙猜測,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小白的舅舅。
這幾年,小白媽媽找到了被人追殺的舅舅,三人來到小鎮尋求庇護,可惜追殺的人也來到了小鎮,戰鬥中舅舅死在槍下,又只剩小白和媽媽兩個人相依為命。
宣遙繼續往後翻。
後面的畫上又多了個女孩子,女孩子有方方正正的眼睛,拿著一把長長的刀。從這凌厲的畫風來看,應該是蔣青。
蔣青被許多沒有臉的人關在籠子裡,女人救了她,於是蔣青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小白的畫很抽象,有種超現代的荒誕,但或許正是因為太怪異和神經質,反而能輕鬆被宣遙這種怪物理解。
宣遙關上畫本塞進書包裡,探了探蔣青的額頭,沒有發燒。
麻煩的是她腿上的傷口,宣遙幫她簡單做了清理和包紮,但仍然血流不止。
宣遙猜測她可能有凝血功能障礙,她沒有治療系異能,這麼下去這孩子的血非得流乾不可。
宣遙認命地背起女孩,把書包掛在脖子上,踩著碎石,一瘸一拐往上游走。
她的原身正在紀家被張秀芳虐待,不知道小白穿過去會不會出事——倒不是擔心小白出事,她身體強度比普通人高出許多,如果平時不注意力道,隨手一拍也可能打死人。
宣遙擔心的是如果小白還手,張秀芳可能會被他打個半死。
“小...白?”
蔣青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聲音虛弱地喊她。
宣遙回過神,一時摸不準該怎麼面對她才不會露餡,半晌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是你救了我嗎?”蔣青問。
“嗯。”
蔣青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可惜宣遙背對著她,看不到她的異樣。
蔣青又問:“我們現在去哪裡。”
“醫院。”宣遙儘量言簡意賅,“你在流血。”
於是蔣青沒再說話,安安靜靜趴在她背上。
小白的力氣不大,宣遙氣喘吁吁把人背上去,看見了人來人往的小鎮。
小鎮不大,但很熱鬧,異國人面孔佔大多數,人人身上都帶著武器,連小孩子都一臉凶神惡煞,鎮門口還有個瞭望塔,兩個叼著煙的大漢拿著望遠鏡在守門。
這嚴防死守的架勢,讓宣遙看出了幾分末世基地的既視感。
這真的是個正經的小鎮嗎?
還沒走到門口,兩個大漢就舉起槍指著她,佈滿絡腮鬍的臉上殺意殘忍。
認出她之後,才哼笑一聲收了槍:“小白?你怎麼從外面回來,最近山腳不太平,沒事不要亂跑,被那些人抓了會把你做成烤小乳豬。”
另一個人說:“肯定是又被人打了,可憐的孩子。”
宣遙頂著兩個黑洞洞的槍管不吭聲,心裡讚歎了聲。
真是民風淳樸啊。
守門人沒有為難她,開門讓她進去了。
但她很快犯了難,她不知道去醫院的路。話說回來,這個小鎮估計也沒有正規醫院。
蔣青似乎看出來了,抬手給她指了個方向。
宣遙把她背進一個神似黑診所的陰暗房子裡。
房子染血的白布簾子隔成兩部分,裡面是手術室,外面是候診室。
四五個缺胳膊少腿渾身血氣的男人坐在候診室的木椅上吞雲吐霧,腳邊擱著武器,見到有人進來,就用鷹一樣森冷陰狠的眼神盯著瞧。
宣遙腳步頓了下,當做沒看見,頂著這些吃人的眼神站到埋頭數錢的醫生跟前。
醫生頭也不抬,指了指裡面的手術室,讓宣遙把人背進去。
手術室的鐵架子床上沾滿乾涸的血跡,隨手擺放的醫療器械裡面放著一個個模糊的器官,鮮紅的手術燈刺啦啦閃爍,慘白的燈光照得白大褂醫生像個死人。
整體非常符合宣遙腦海裡對違法實驗室的想象。
於是輪到蔣青治療的時候,宣遙寸步不離跟著,生怕她被悄無聲息摘了某個器官。
帶著金絲邊框眼鏡的斯文醫生看了她一眼,也沒阻止。
好在醫生還算靠譜,給蔣青做了處理之後,她的傷口總算不再流血不止。
年輕英俊的醫生點了根菸,坐在椅子上,朝宣遙伸伸手。
宣遙愣了一會,摸摸口袋。
......沒錢。
醫生臉色頓時變了,原本還稱得上溫和的面孔霎時間變得陰森可怖,“沒錢還敢來治病,知不知道要用什麼還?”
宣遙不是很想知道。
正打算帶著蔣青強行溜走,一隻細細白白的手腕伸過來,佈滿煙疤的指尖夾著兩張髒汙的票子,看起來非常像從某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剩下的,從工資里扣。”
蔣青嗓音沙啞低沉,雖然是混血,但普通話很標準,帶著異鄉奇異的調子,尾音總是微微上揚,很好聽。
宣遙這才知道,這家黑診所居然還僱傭童工。
醫生臉色緩和幾分,拿了錢擺擺手。
宣遙於是又把蔣青揹出去,蔣青給她指路,沿著小河一直走,走出人煙,走到開滿小白花的山坡後面,出現了一隻圍著柵欄的木屋,藤蔓在柵欄上蜿蜒,開出藍白相間的花。
傍晚的陽光很溫暖和煦,金邊灑在屋簷上,微風從山林裡吹過,拂過青草和小花,親吻著院子裡晾衣服的女人的黑色長髮。
藍色碎花的床單在充滿暖香的風裡輕輕飛揚。
女人回過頭,溫柔地朝他們笑笑:“小白,青青,回來了?”
這一幕美好得過分了。
宣遙編織的夢境裡也沒有出現過這麼美、這麼安寧的景色。
她愣在原地不敢動,生怕打碎了這個虛幻一樣的夢。
她背後的蔣青卻跳下來,慢吞吞回了一句:“媽媽,晚上好。”
她身上的水已經幹了,長褲遮住了傷口,媽媽沒有看見她的異常,笑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去寫作業吧,馬上就能吃飯了。”
“嗯。”
蔣青一邊回答,一邊拽著發呆的宣遙進了屋子。
一進臥室她就把門合上,視線凌厲地看著在臥室裡四處打量的男孩,刀尖悄無聲息抵上他的腰。
“你是誰?小白在哪裡?”
宣遙想過自已會被發現,不過沒想到暴露得這麼快。
“我不知道。”她實話實說,“我醒過來就在這具身體裡了。”
蔣青並不相信,刀尖往前抵了抵,試圖在男孩身上找到偽裝的痕跡,但她掀開男孩的衣服,看見後背那塊一模一樣的圖騰時,她發現自已找不出來一絲假造的痕跡。
“我說過,這身體就是路白白的。”宣遙舉著手,表明自已無意反抗,“你放心,我之前也穿來過,到一定時間就會回去的。”
蔣青眯起眸子,泛著寒光的刀在她手裡翻飛,橫到宣遙脖子上,割破她一寸面板。
宣遙從這個小女孩眼裡竟然看到了戾氣和殺意:“我怎麼相信你?”
宣遙擺爛地很徹底:“我不知道。”
“你會呆多久?”
“不知道。”
“你究竟知道什麼!”蔣青生氣了。
宣遙看著她蒼白的臉泛起紅暈,終於有了幾分小孩子的樣子,不由輕輕彎唇:“我都說了呀,我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