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白頭的韓芥之,目光灼灼,眼含熱淚地將“春華秋實”捧在手心,喃喃自語,又哭又笑。
這瘋魔的場景,瞎了眼,蜷縮在地上不住痙攣蜿蜒的孟夫人,自是看不見,可是葉瑤卻看得真切。
在場的三個人中,孟夫人自是不明白為何此前氣勢凜然,修為了得不可一世的韓芥之,轉瞬之間襲擊向自已的拳頭勢頭越來越弱。
經歷過種種的她,也猜測到並非韓芥之良心發現,對自已手下留情,卻萬般猜不出其他的理由......
然而,葉瑤和韓芥之自已,對此都瞭然於心——此刻的韓芥之,基於某種原因,已然修為離散,元氣大傷,早已今非昔比。至於那原因嘛,葉瑤可能比韓芥之更加清楚,瞭解的時機也比韓芥之更加早......
韓芥之深情繾綣,欣賞著手中的“春華秋實”,片刻,他突然從痴迷中抽離,下定了某種決心般,神情一凜,右腳朝地上猛烈一跺。
霎那間,地動山搖,整個“椿樹堂”也隨之劇烈地晃動,那些掛在牆上的字畫簌簌墜落,韓芥之跺腳之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土坑。
他手捧著“春華秋實”,小心翼翼,又依依不捨地將它放入坑中,又跪坐在地上,用雙手將一抔抔泥土覆蓋其上。
他動作溫柔細緻,完全不像是在種植一顆種子,而像是埋葬著他心心念念依戀的愛人,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臉上除了生離死別的愴然,更多的是滿懷希望的欣喜。
“讓心愛之人,在自已的屍骨之上盛放,你這偏執的愛情觀,還真是嚇人,我若是靈椿真人,也寧願選擇‘蒼生’,而非你。”
葉瑤勉強在晃動之中維持住平衡,冷眼旁觀著韓芥之看似出格,卻不違背其底層邏輯的行為,想到韓芥之和靈椿真人的過去種種,不免一陣唏噓。
“你知道什麼!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對我和靈椿真人之間的情誼指手畫腳。”
韓芥之聽了葉瑤的話頗為惱火,然而他剛剛破土開荒的一腳,像是耗盡了所有的氣焰,就連這一抔抔培育“春華秋實”的泥土,都在消耗著他殘存的生命,他沒有多餘的氣力浪費在葉瑤身上。
“椿樹堂”外,司徒玄和方陌盤膝而坐,調息養氣,感受著面前參天巨樹的氣息變化,以及它所牽動的土地痙攣。
二人抬眼望著面前這棵參天巨木不住地搖晃,簌簌墜落的枯枝殘葉間,一個毛茸茸胖乎乎地黑色身影,如下山的小豹子一般,靈巧敏捷地在樹枝間騰躍,幾個翻身便衝下樹來,撲入了司徒玄懷中。
“幹得漂亮,小胖貓。”
一旁盤坐的方陌,此刻也是華髮盡染,漸入耄耋之相,蒼老的聲音依舊操著油嘴滑舌的語氣,讚歎著阿寶。
司徒玄微微鬆了口氣,看著用頭不停蹭著自已掌心的阿寶,會心一笑,“阿寶很棒!”
——像你媽一樣聰明伶俐——當然,這後半句話,司徒玄放在了心中......
見大勢初定,司徒玄迫不及待地走向“椿樹堂”被封死的門窗,他急切地一掌劈在門上,隨之一愣,他原本以為,看著樗樹如今這糟粕模樣,想必韓芥之已然油盡燈枯,這“椿樹堂”的門,怎會還是打不開!
他又轉戰到窗戶前,猛擊出兩掌,那窗戶依舊紋絲不動,司徒玄瞬間失了沉穩——要知道,這可是葉瑤賭上性命的一招,若是苟延殘喘的韓芥之,力竭之前發現了他們的籌謀,那此刻,孤身一人的葉瑤必定兇險無比危在旦夕......
“椿樹堂”內,韓芥之佝僂著身軀,跪坐在種植“春華秋實”的小土丘旁,用盡他最後一絲修為,灌注靈力到深埋地下的“春華秋實”之上,催動其發芽。
只見那溼潤的小小土丘之上,兩片鵝黃色的嫩葉舒展著身體,破土而出,嬌嫩蒼翠的葉片上,掛著晶瑩的水珠——那是混合著韓芥之淚水和汗水的最後一絲靈力——
見到上古大椿樹的種子抽出嫩芽,熠熠生輝,韓芥之那久寒風霜的眉宇,終於舒展開來,他無比釋然地,將目光從椿樹苗上移到了葉瑤臉上,說道:
“你當真比我想象中厲害,沒有任何修為靈力,竟然能逼我至此。只不過,以你們仨殘存的這點本事,根本取不出我的內丹。”
如今,韓芥之也終於瞭然,這看似手無縛雞之力,以身為牢困住“寄生惡靈”的“可憐女人”,遠比寄生在她體內的惡靈還要可怕幾分。
她提出自已交出“春華秋實”的代價是孟翔的內丹時,我就該想到,她想要的,何止是區區一顆蛟龍內丹——
罷了,如今萬般晚矣,所幸,靈椿真人的本體,上古大椿樹終於重生現世,自已總算心願得償——
“如何取出你的內丹,那是我的事兒,就不勞您費心了!”
葉瑤慘白的臉上又掛上了那抹狠辣詭魅,攝人心魄的笑容......
一陣淒厲的慘叫劃過天際,將正費盡心思破門的司徒玄驚在原地。他分辨出那慘叫聲是個男人的聲音,推測應該是韓芥之發出的,提起的心才勉強放下。
隨之,他又想起來,“椿樹堂”中除了葉瑤和韓芥之外,還有個瞎了眼睛,但實力不容小覷的蛟龍夫人。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將周身僅存的那點修為,全部匯聚於右手。縈繞著薄薄白光的右掌緩緩抬起,攜一陣勁風,猛地落下,正要拍到門板上,不料,那門竟“吱呀”一聲,自行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