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內在天下人面前拿出證據自證清白,不得不說,司馬嶽的這一招夠狠毒,我龍亢桓氏若出面救她,那便坐實了她的罪名,可我若袖手旁觀不去救她,這世上還有誰能幫到她?"望著樓下的那道倩影,桓澈陡地抓緊了隨風飄起的珠簾,喃喃自語道。
"郎君,難道司馬嶽出此招,就是想等著郎君出面去救她嗎?他是想利用顧十一娘來引誘郎君自投羅網?"
阿虞這一問,桓澈便鬆開了已在掌中化為齏粉的珍珠碎粒,一縷白色的輕煙在袍袖帶起的勁風中飄散。
"不僅如此,他這也是為了打壓士族折損士人的驕傲與銳氣,就如同當年文帝殺嵇叔夜一樣,殺一嵇康,為的也只是在萬千百姓心中立威,為的是打擊一種'非湯武而溥周孔';的道家精神,讓孔孟之道成為朝廷魚肉百姓的利器。"
阿虞聽罷面露震憾之色,緊接著,又聽桓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可不像是司馬嶽處事之風格,以司馬嶽的軟弱之性,更加不會拿沈黔來開刀。"
"郎君,奴倒是聽到過一則傳言,說是司馬嶽之所以娶褚氏阿蓉為後,就是因為那個女人與顧十一娘極為相似的容顏。"言罷,又停頓了一會兒,接道,"所以郎君也是懷疑,這個司馬嶽根本就是換了人吧?"
那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桓澈沒有否認,也沒有回答,只是手握在已然涼了的茶盞之上,凝眸沉思了許久。
陡地,似想到了什麼,他的眸光也變得極為銳利,將玩弄於手中的茶盞重重的壓在了桌上。
那茶盞也瞬間變得粉碎。
"誰能隨意出入臺城與後宮寢殿,誰就最有可能。"他忽地說了一句,又命令道,"走吧!"
"去哪裡?"阿虞起身問。
"廷尉!"
阿虞臉色一變,迅速攔在了桓澈面前。
"郎君,你不是說,你若出面救她,便會坐實了她的罪名嗎?那你為什麼..."
"那要看怎麼說?你若不想去,我也不會勉強你。"
...
廷尉門前已是人山人海,人群熙熙攘攘本是報著看熱鬧的心思,但當所有人的目光在投注到那一對長身玉立又樸實無華的人影身上時,又禁不住都止了喧譁,而盡流露出一種別樣的震憾和感慨。
這世上大抵有這一類人,即便是淪為階下囚,也私毫不會折損他們與身俱來的貴氣與驕傲吧!
而眼前的這兩人很顯然就屬於這一類人。
"真沒想到這沈司空真的是女人所扮啊!"
"是啊!而且還是一個容色足以傾城的美人。真是可惜了!"
"難道她真如傳言所說,不過是龍亢桓氏所派來的細作嗎?"
"這可不好說,畢竟這是陛下所親定的罪啊!"
人群議論紛紛,有人為之扼腕嘆息,也有人為之感慨萬千,但就在這時,突地又有另一個聲音極為不屑的高聲說道:"早就知道如他們這般的文人不過是巧言令色,膝語蛇行,原來一直以來也不過是裝裝樣子,來欺騙我們這些百姓。"
這話一出,很快又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來人是一個身著士子白佇衣的年輕郎君。
"君此言又是何意?"不少人問出聲。
那男人便誚笑道:"難道不是嗎?以沈氏黔郎之身份入仕,她的目的不過就是為吳興沈氏復仇而已,可笑大家還真以為她是為朝廷效力,就算是與大司馬溫和談,那也不過是她掩人耳目的把戲。大家真以為她一個小姑子能令得大司馬退兵嗎?那不過是她與龍亢桓氏之間所定下的長久之計罷了。"
此番話一落音,人群之中又是嗡嗡之聲不絕入耳,許多人的臉上都呈現出驚詫和不敢置信,謝玄也不禁握緊了拳,眸中禁不住迸發出怒意。
感覺到他身上所迸發出的怒意,顧鈺猛然抓緊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便在這時,又有人質問道:"君何必出此言,顧十一娘為我們建康城百姓所做的一切,我們都是有目共睹,你這話不是肆意誹謗她嗎?"
"是不是誹謗,那也要等見了真相才知曉,如若她與龍亢桓氏沒有半分聯絡,那我們就等等看,看龍亢桓氏的人會不會來救她?"
等龍亢桓氏的人來救她?原來陛下賭的是這個啊!
這時,人群之中也開始騷動議論起來,漸漸的,不少人已經開始產生了質疑。
"顧十一娘,你真的與鮮卑人勾結了嗎?真的一直是在效忠於龍亢桓氏嗎?"終於有第一個人問出了聲。
顧鈺的唇角邊也忍不住泛起一絲苦笑,此時此刻,她也明白了"司馬嶽"最後對她所說的那句話之意:百姓其實是很愚昧的,因為他們只會聽別人說,別人說什麼,他們便信什麼。
他們不知道真相。
而真相也一直是埋藏在虛偽與欺騙之下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忠臣被一樁莫虛有的罪名定罪之後,被百姓痛恨唾罵甚至咬死,直至很多年後才沉冤昭雪。
所以這個說的人其實也不過是他找來煽動人心的引子吧!
顧鈺笑了笑沒有回答,也沒有說一句話來辯解,她只是坦然的轉身面對聚集在廷尉門外的人群,面對無數雙眼睛的質問,而此時此刻,冷風颳面,雪依舊在飄落,天地之間已是白茫茫一片,就在這片數人的質問聲中,一道熟悉的潔白人影陡然躍進了她的眼簾。
人群之中的嘈雜喧囂也陡然一窒。
"來了!他竟然真的來了!"有人不禁嘆道。
有齊整的兵士腳步聲傳來,人群之中很快也開闢出了一條道路,桓澈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帶領著數名部曲將士來到了廷尉衙署的刑臺之前。
李正也嚇得趕緊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盯著這道與其父一般令人聞風喪膽的白影,一個如玉面修羅一般容色灼人的男人。
"你,你想要幹什麼?"他顫抖著手,指向桓澈問道。
"你們不是就在等我來嗎?我自然不能辜負你們所望。"
譏誚的說了一句後,桓澈便不再理會這些人,吩咐手下的部曲不許任何人靠近,自己徑直走到了顧鈺面前。
看到桓澈到來,顧鈺與謝玄同時也提高了警惕。
"你來幹什麼?"顧鈺也問。
桓澈便停下腳步,看向顧鈺笑道:"你不用緊張,我今日來就是想問你,你現在依然還會覺得你所走的道是正確的嗎?是值得的嗎?"
道?什麼道?
這一聲質問令得周圍圍觀的人群都是一愣。
別人聽不明白,顧鈺當然能聽明白這話中之意,他無非就是想來告訴她,曾經他們所定下的那個賭注,最終還是他贏了。
"桓澈,如果你今日來是為了問這個,那麼很抱歉,我還是不能給你滿意的答案。"
"是麼?"桓澈便是一笑,又指向人群道,"那你就看看他們,聽聽他們怎麼說,世人所稱道的忠臣,沒有誰能比得過王子比干和伍子胥,可是伍子胥被拋屍江中,比干被剖心而死,此二人活著時雖有忠臣之名,死後卻被世人所譏笑,
世人所稱道的賢士莫過於伯夷與叔齊,伯夷叔齊辭讓君位,最終卻餓死山林,介子推為了表達他的忠誠,曾割肉給晉文公吃,然而他的下場也不好過,之後被文公所拋棄,最終也是抱木而死。
而你忠誠的結果又是什麼呢?"
"當你被需要的時候,他們可以尊敬你,仰望你,甚至敬畏愛慕於你,但當你走到了他們所達不到的位置,不再被需要的時候,他們又會藉此機會開始用腳踩你,肆意指責你,誹謗你甚至誣陷於你,這,便是人性!"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刻,又道:"顧氏阿鈺,我可以告訴你,我從來不掩飾我的貪婪與自私慾望,但我絕不虛偽,我也不否認,江山美人我都想兼得,可即便是這樣,他們也不會對我有過多的苛責,但是你卻不一樣,不管你做多少事,只要有一件事做錯,或者說有一件事情欺瞞了他們,他們就會將這個錯誤視為你致使的弱點,以此來定你的罪。"
"如此,你還會覺得你所做的一切,是值得嗎?"
當桓澈的一番話說完,許多人的臉上呈現出了一分慚色。
顧鈺也微有些愕然的看向了桓澈,澀然一笑道:"桓澈,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你信奉的道就一定是錯的,但我也絕不會承認,我走的道就一定不對。所以,值不值得,不用你來質問於我。"
"要你承認一句,你錯了,就這麼難嗎?"
似乎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一句話,顧鈺一愣神,愕然沒有回答。
這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桓澈竟然向她伸出了手,道:"阿鈺,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從前我不教你這麼多,你沒有現在這般優秀,是否就不會與我走到今天的地步,也就不會招至今日這個禍端。
所以,我今日來也是來接你走的,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不在乎你腹中的孩子是誰的,只要你願意,即便是踏平整個建康城我也在所不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