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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我們的車在電動欄木外停留了數分鐘。等一輛滿載煤炭的火車駛過這段區域,我沉浸在回憶多年前觀看此情此景的靜默中。

警鳴停息,通行燈變綠,電動木欄折攏,宣示著等待的人和車輛可以透過。

在數米外的位置上,站立著餘濤。他手中拿著交通指揮棒,頭上是一頂深藍色工作帽,與上身的長袖顏色相仿。唯獨下身是一條與上身不搭調的黑色七分牛仔褲。見到熟悉的車他眯起雙眼,揮手打招呼。我對他送去微笑,也不知道他看清沒有。

我們走下車,他也走近了我們。

“剛忙完呀,我們又見面了。”鍾銳親切問候。

“彷彿就在昨日。”他打趣道。

我們沒有再寒暄,已經被開門的動靜打斷了。原來老師傅也觀察到了我們的來臨。他微笑揮手,舉手投足間像是在招呼老熟人。

“等候多時,裡面請。”他邊說邊敞開門。我看到鍾銳的手勢是讓我們遵命,於是向前移了幾步。我又向裡面探了探頭,看見了一個穿著破舊的人露出了半個身子。全員進屋後,我終於見到了本尊。他驚愕不已地站立起來,但速度和靈活度已證實他的骨頭經不起彈簧式的起身。我估摸他約有七十歲了。帽子側邊露出的頭髮更驗證了我的判斷。他的全身不乏油漬和汙垢,布鞋前頭破損,這些都與其身份相符。

鍾銳躬身去握手,同時表明身份並介紹我們。胡曉毅也照樣做。接著我沒有顧慮地去和他握手,感到他的手蒼老如樹皮。

房中的座椅本來就稀缺,經過分配,我和餘濤決定坐到裡頭的兩張床上。我們尷尬地相視一笑,我悄聲問他上午下班後的安排。他的回答與我所掌握的差不多,而他又說去WD購物廣場的原因是想看一部賣座電影。他擠眉弄眼,似乎對返回又感到無奈。

房間小而攏音,我們得以聽見問話。此時胡曉毅正記錄著雙方的對話,而鍾銳手中有兩張A4紙,我想絕對不是上午那兩張。

“您是否在七月十三日下午時分,騎著一輛三輪車來到這裡?”

他直直盯著鍾銳,點點頭。不會錯的,進門前,我看見一輛舊三輪車緊貼著牆邊停靠。那正與錄影截圖中出現的車輛一致。

“謝謝。那請再仔細回憶,當您路過那條路時,是否注意到有一個人蹲坐在路邊的一個井蓋附近?”

他多少有些慌張,頭轉向窗外,手在抓撓大腿處的褲子。他想了十來秒,才用某種方言,以吐字不清的方式回答。

“呃,有這麼回事。”

“您能稍微描述一下他的模樣嗎?”

這令他犯難了,口中發出無可奈何的嘶嘶聲。

“我忘記了,反正是個年輕人,穿得挺正常的,不像是我們這裡的人。”

“哦。”鍾銳拉長聲音。

“是的哦,誰會去那裡坐著?只有到處閒逛的人才會去那裡。”

“也是,那麼您後來去了哪裡?”

“就在那條路上,看到有能撿的,我就下車去撿。到了盡頭,我看到撿了小半車,就返回了。”

“沒去其他地方?”

“沒有沒有,我原本的打算就是逛一圈,撿多少算多少。”

“好的,”鍾銳合攏雙腿,“您覺得那個坐在井蓋處的年輕人有沒有去別處?”

他思索答案。弓著的背宛如被風雨壓彎的樹。

“他一直待在那兒,哪也沒去。”過了一會兒他肯定地說。

“為什麼?”

“因為這樣的話,在我回去的時候就無法看到他了。我覺得他是身體不適,想找個地方待會兒,於是就坐在那了。”

“後來呢?”

“我向路口騎行,從車頭的後視鏡上,我看到他往我這邊走。我想他應該好點了。”

鍾銳明白似的點頭,再轉向胡曉毅看他記錄的程度。然後他把手伸出來,去和他握手。他倉促地抬起手,側臉表示出茫然的神情。他或許全然不知自已為什麼被看守鐵路的人攔住,儘管他們多少透露了或許和不久前發生的命案相關的訊息。緊接著又被警方問了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因而又被動地微笑。鍾銳告訴他幫助了一個大忙,也沒有多言此事與案件相關。

他告訴老人可以離開,他方才用手撐在膝蓋上緩緩而起。最後鍾銳和老師傅將他送到房外。坐在床邊的我們也站了起來。

他們在房外目送拾荒老人騎車漸行漸遠。

“同樣想對您說,很感謝您,幫我們很快找到了他。這比預計的要早一兩天。”鍾銳進房後與老師傅握手。

“我也沒做什麼,只是陪他聊了會兒天。出力最多的是他,我的這位徒弟。”他像介紹一件精美展品一樣併攏手指向他。鍾銳順著方向看過去,臉上露出致敬的笑容。

“當然了,也要謝謝你。我在電話中就聽你的師傅誇你,年輕人了不起,有好眼力和超強的思維能力。”

這不是恭維的話,但著實讓餘濤的臉變紅了,他連連擺手否認。

“哪裡,只是忽然一時聰明罷了,要在平常,我可能糊塗得誰也不認識。”

“過分謙虛了,得到誇獎是理所應當的事。”老師傅正色道,“無所謂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你們要喝水嗎?我這裡只有茶葉和桶裝水做出的熱水。讓小余給你們倒點?”

餘濤聞言,立即去拿紙杯。我們沒有帶礦泉水,而且也談了很多話,口中乾澀。鍾銳沒有回絕,說了句麻煩了。

“你們坐一會兒,我去上個廁所。今天喝了些咖啡,加強了我的排洩能力。”

我一聽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咖啡利尿,而他年紀較大,可能無法適應這種反應。餘濤很快為我們每人遞上一杯熱茶。我用手托杯底,一手抓住杯沿。杯中茶葉緩緩展開。喜悅表現在鍾銳的臉上,看架勢,他決定等茶水慢慢變涼,喝個心滿意足再離開。我在心中計算餘下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可是我還未做好未來的打算,心底又惴惴不安了起來。

然而鍾銳忙不迭地吹涼茶水,並無焦急可言。一個線索得到證實,於洋的清白也看來不言而喻了。關於解決此人是否有殺害小芸的嫌疑一事也告一段落。他這樣顯然是心朗氣清。

“房裡不冷也不熱,你怎麼還穿著長袖?”鍾銳忽而將話題指向餘濤。他低頭去看上衣,自嘲般的輕聲笑了,似乎也是剛剛意識到自已穿著不合時宜的長袖。我不禁暗笑,因為這也是我發現的一個趣事。我還瞥見長袖之下的白色T恤露出了衣領。他邊解釋忘記了,邊脫下看上去很厚的長袖。

“你從遊玩的場所趕回來。幫助我們尋找到拾荒人,然後又披掛上陣,完成列車通行的任務,真可謂是勞動模範,行業楷模。”

面對不吝的讚美,他又搖頭否定。

“您過譽了,我說了,只不過是今天內心湧出一種無私的衝動。我師傅和我聯絡時,我也是有一絲不願理會的心情。但想來他老人家可能難以應付,從而耽誤你們破案,於是便回來了。多虧了在買電影票時,我猶豫了一刻,因此接到了師傅的電話。要不然我一定謊稱觀影正酣,不能離席。”

說罷,他揚起下巴,朝門窗外望去,生怕師傅突然殺出。

“我覺得你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鍾銳說道,他抿了口茶水,嚥下後問:“你還回了趟公寓,把這件工作服拿來了?為什麼不穿短袖。”

在餘濤回答前,我已經想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今天上午,我就發現了這件衣服被搭在了床頭上。

“不,我一直把它放在床頭,有時我會穿上它,反正也是工作服之一。”

他的回答正與我想的一致。放在那裡就是為了不時之需。

“有時?”鍾銳重複了一遍,“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

他摸了下鼻子。“嗯,有時晚上接到任務後就會穿著它。這樣既防寒又能防止蚊蟲叮咬。有時白天烈日炎炎,而我沒戴防曬袖套,也會穿上它,當作是防曬服。”

“真是一件多功能的工作服。”鍾銳驚歎不已。現在對他而言,已進入破解了一個謎團後的閒暇時光,他開始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又聽得餘濤說:“可不是嗎,我們這些粗人就是要穿功能全面又經髒的衣服。”

他肆意地大笑,笑聲壓過了我們的輕聲笑語。反觀鍾銳笑不露齒,表情微妙。

老師傅在外砰砰敲門,我們即時收住笑聲。他這一下甚是頑皮,明顯是拿我們尋開心。瞪著滿是貪慾的眼睛問我們在談論什麼。我們相互使眼色,告訴彼此隱瞞閒聊的內容。

“沒什麼,在問您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餘濤打了圓場。

“嗯,還不是咖啡鬧得。”他也沒有注視我,“好了不說這個。下回你們誰便秘,我推薦喝咖啡,不僅促進腸胃蠕動,還能讓人長時間精神十足。今天晚上有個任務,我一定能保持清醒。”他得意地把手拍在胸口。

鍾銳一口飲下茶水,接著發出暢快的聲音。

“您提供的茶水也具有相同的功效。我現在已經感到渾身是勁了。我會為了這件案子思考到深夜。那時您仰望星空,或許我也正在做此事。”

老師傅體會到了鍾銳所說的情趣,不禁點頭。而我們三人相顧無言,只是傻笑。

不知他為何而愉悅,也不知他心中的破案進度。總之,他有自已的打算,不會對外人講起。不過對我這個外人而言,這一年的休假徹底結束了,我沒能幫小芸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