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傑在平坦舒適的路上快步行走,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句響亮的叫喊聲,分明是他的名字。他轉身觀察,發現那人是閆明。他小跑著追上自已。
“真巧,我們很難碰上一次。”
“是呀,也因為我錯過了一班公交。”他說,“其實我起得很早,因為這是最後一天了。而且您深夜在群聊中釋出的訊息,真是讓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我可以告訴你,我只睡了四個小時。”
“不管怎樣,只要你在破案中不打瞌睡就好。否則我不但不會提醒你,還會偷拍你睡覺的模樣。”
“然後發到網路上?把標題命名為‘某警員在工作期間打盹’。”
“不,我會發到單位的工作群中,不打任何標題。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認識你。”李傑說完哈哈大笑,不覺間他們走到了單位院子內。
“我知道你在開玩笑,但我會堅持住的。”
十點整,李傑的手機發出吉他彈奏的悠揚旋律,並振動了起來。這是他親自彈奏並錄製的,用它來設定成響鈴音樂,能起到叫醒功能的同時,還不會讓人煩躁。他瞥向主駕駛位上的湯鐸,他睡眼惺忪,緩慢地蠕動身子。後排的閆明摘下耳機,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一直沒有休息。三人下車,在車邊做深呼吸,讓含有氧分子的血液流動至全身各處。一位收費員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們,而雨刷器下也沒有繳費單。湯鐸這才想到,車內有人,他們是絕不會上前列印繳費單的。他心中暗喜,他們因此少繳了很多錢。
三人走得輕手輕腳,似乎擔心是打草驚蛇,閆明更是用手抓住肩上的挎包,不讓它自由搖晃。不過在轉向早餐店前,李傑便察覺出一絲不符合實際的地方,那就是他沒有聞見有食慾的早餐香氣,而店前少了兩張餐桌,餐具也不翼而飛。他忽然明白了,今天早餐店沒有開門。難道說,他們昨日感到了危機降臨,早已溜之大吉?
他們似乎都意識到這一點面面相覷,又發現男主人女兒家的理髮店也沒有營業,店門緊閉。只有水店的員工在忙碌著。他們隔著玻璃看裡面,終於看到了店內似乎還有一個人,正是店主人曹翼。今日他的穿著不同以往,更像是一個退休在家享受閒適生活的老人,讓人無法與他的職業形成聯想。他看到了三人,微笑著走到門後開鎖。他們來到門前這才看清店門玻璃上掛著一個木製標牌,上面印了六個大字“今日暫停營業”。
李傑感到他呼吸平緩,似乎對他們的再度造訪一點也不感到緊張。店內所有的餐椅均倒立放置在餐桌上,只有他所在的那張餐桌的四個餐椅全部放了下來,桌上放著一個泡滿茶葉的茶壺、菸灰缸和一包他們再熟悉不過的一盒香菸。
“今日暫停營業?”李傑重複道,“家中有什麼事嗎?怎麼就您一個人在店裡?”他懷疑他們是故意這麼做的。
“我內人生病了,兒子、女兒和女婿帶她去看病了。其實我也去了,感覺並無大礙。於是提前回來了,這樣一來,如果碰上老主顧也可以解釋。”他慢條斯理地說。
“碰上貴夫人患疾,我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湯鐸說。
“也無大礙,我說要回來時,內人也沒有生氣。”
“看來您早有了心理準備,我們也不用再賣關子了,做浪費時間的心理拉扯。”李傑說,“開門見山的說,對面的老人不是自殺的,而是您謀殺的。如果存在幫兇,那人一定是身體抱恙的貴夫人。”
他請三人坐下,多年恪守的待客之道,促使他前去倒茶。但被李傑阻止了。
“不必了,我們開始吧。”
他閉上眼睛,抿緊嘴,思索李傑的話。而後他嘆了口氣,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喃喃說道:“你們看,現在那裡多麼乾淨明亮,和原來相比,根本就是兩種極端。只不過現在是極端的美好,而過去在他還沒有死的時候,卻是一種極端的惡劣。如果不是你們一直鍥而不捨地搞清他的死因,現在這裡將會建成一座先進的超市,更加煥然一新。按理說,這件事會成為眾多自殺案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塵埃,你們卻拿著放大鏡細查,阻礙了事物的進展。不過終有一天,那礙眼的房間就會被拆除。所有居民對它的猶如陰影的記憶也會隨之消除。我做了一件好事善事,如果他們知道會感謝我的。”
李傑對他的想法頗有見解。他們這種群體在做了違法行為後,都會認為自已是正義的,做法是伸張正義的,自已是社會的中流砥柱,理應成為後人心目中的英雄和效仿的物件。社會按照他們的想法執行就能安全無憂,人人幸福。所有不聽勸告和諫言的人必須接受懲罰。大概是因為這樣社會中才會有爭端,才會有謀殺。不過讓李傑讓感到可笑的是,此人明顯是在用另一個動機掩蓋了真正的動機。
“我滿以為您會坦白從寬,不用過多解析案情,看來我們之間的相互博弈在所難免了。您錯了,我是指您因覺得死者和他的所作所為礙眼而殺死他的說法是錯的。”李傑說。
他不敢正視李傑等人的眼睛,挑起眉毛,一臉沮喪又很吃驚。“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李傑搖搖頭,沒有把這個慣用套話放在心上,看著他蒼白的臉龐。
“那請允許我開始分析這場‘毒巧克力殺人事件’。”李傑抬手看向閆明,他立即開啟挎包,從中拿出一份檔案。這是馬笠和他的手下花費一宿趕製出來的鑑定報告。李傑翻開檔案,把有圖的一頁展現給他看。他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個方形眼鏡盒,再把一個摺疊老花眼鏡展開戴在眼前,接著眯著眼睛仔細研究。
“哦,這個是三個一模一樣的彩色照片,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說,“電腦技術中叫複製。”
“後一句您說對了,但前一句卻是在規避。”湯鐸直截了當地說,“這是三個巧克力的圖片,您應該不陌生吧。”
“我好像吃過,現在糖果盒中也有。我外孫女愛吃。”他笑嘻嘻地說。
“當然了,這一切都與她有關。”李傑說,“先來說說這些巧克力的來源,它們是我們從那間房子中的小隔間裡找到的。在無人察覺的地方,需要蹲在地上,盡力彎腰低頭才能看到。所以直到昨天我們才發現。實際上,它們撞擊到死者的身上和其他物體上,然後滾落到了那裡。而死者當然不會彎腰俯身去看那裡。”
李傑停頓一下,他也在默默理解這件事。
“其中有兩顆被注入了士的寧,另一顆則沒有。這兩顆毒巧克力的包裝內遺留下不屬於死者的生物資訊痕跡。這說明什麼?說明毒巧克力是被某人精心製作的。”
“什麼?”他驚愕道。他摘下眼鏡,眼神反映出內心的恐懼,旁人都能聽到他加重的呼吸聲。
“在五月四日停電的那晚,你與死者發生了爭吵,更為貼切的說法是‘表演式’爭吵,高潮在事件的末尾。你看到房前的那盆巧克力,於是開始施展表演,將右手伸入口袋中,拿出那些事先準備好的毒巧克力,混入玻璃盆中。然後一邊憤怒地把所有巧克力分次扔向他,一邊辱罵他,直到巧克力全被扔完。你用這種方法迷惑他,讓他以為你只是在洩憤。目的達到了,你停下暴行。因為你知道他會把它們都撿起來。”
李傑得意地看著男主人。
“不過,你萬萬沒想到你扔出的巧克力並不是都扔在了看得到的地方。有三顆就不是,也就是方才你看到的照片的實物。” 李傑說,“你也許會疑惑,我們怎麼知道你的罪行。我可以告訴你,你一定知道那晚不遠處停駐了一輛銀灰色麵包車,車內可是安裝了一部行車記錄儀。不但錄製的畫質非常不錯,而且夜間錄製功能也十分的強大。還有一點,有了你的幫助。您不是給店鋪開著很亮的燈嗎?此舉為錄製提供了充足的光線保證。這是物證之一。”
李傑說完,看向湯鐸,示意他往下說。湯鐸領會了意圖,他調整呼吸接著分析:
“第三個物證的取得過程充滿表演性。昨日,當我提出要煙和打火機時,您毫不猶豫地把兩樣東西交給了我。就這樣,我擁有了物證,還有采集指紋的時間。我毫不費力地把你給我的煙盒和打火機上的指紋全部採集了下來。經鑑定,採集的指紋中,有部分指紋和一顆含有‘士的寧’的毒巧克力包裝紙內側上留下的半枚指紋非常匹配。不止如此,我們還另有發現,另一顆毒巧克力中竟然有一根細小的毛髮。我想這些應該是你們在製作過程中不小心遺留下來的。”湯鐸說,“如果你不認可我們的說法,我們可以申請一個調查令,透過正規流程採集你們的指紋和毛髮。”
他低下頭,用指甲扣手掌心,但卻面帶微笑,似乎是覺得他們的解釋解除了他的疑惑。
“我們剛才提到了爭吵,起因根本不是你勸說他把廢品垃圾收拾處理掉,而是您的外孫女和巧克力相關的故事。死者對你摯愛的外孫女造成過傷害,正是利用的巧克力。你們曾允許外孫女去他家裡請教學習上的問題。但從四月二十九日起,你們的關係就惡化了,你的外孫女也不再去往他家。這些都是我們從你們三家店鋪的監控錄影中研究出的隱情。”
他嘆了口氣。
“我們推測她吃過那些巧克力,關於這點也是有根據的。死者曾在那盆巧克力上插了一個紙板,上面寫著‘想吃的話,就來拿,別客氣’,紙板上還畫有星星和愛心圖案。這些無不示意某人如果想吃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吃。放置巧克力的桌子並不高,一個小學生身高的人就可以夠得著。符合這些條件的就是你的外孫女了。她進入過死者的房間,他也一定會給點兒東西給她吃,或者說些引誘性質的話。如果她從未接受過性防範的教育,便極有可能答應並被魔爪蹂躪。你們也許在她身上發現了痕跡,或她主動講述。於是你去和老人理論,但他沒有承認,你的證據也不夠充分。因此,你決定下毒手除掉他。不管怎樣,我們都會去找她問話,證實事實。”
而後是一片靜默,曹翼擤了下鼻子,看著窗外,突然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李傑明白,很多兇手在聽完犯罪分析後,都會莫名一笑,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