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十三點五十分，我端坐在多媒體研討室中，雙手接過胡曉毅端來的一杯熱水。之後，他走到電腦前，將它和投影儀開機，隨後我便在垂在牆壁前的螢幕上看到了電腦的桌面。沒過多久，鍾銳嘴裡叼著筆，拎著放了手機的證物袋走了進來。那是小芸的手機，我看過幾眼。他坐在電腦前，不慌不忙地開啟證物袋，拿出手機，然後操作了一番，使得手機可以投屏在電腦上。時隔多月，我又一次看到了小芸手機上使用的桌布和她常用的軟體。

“我們從哪裡開始查？”他問我的建議。

“嗯，先看看簡訊吧。”

他點開了簡訊圖示，接著整個螢幕上就出現了滿滿的簡訊條目，都快要擠不下去了。一眼看去，幾乎都是消費提醒和各類軟體惡意傳送的推送訊息。這年頭鮮有人用簡訊聯絡其他人，除非不得已，多次聯絡不上本人時，才會用上簡訊。在這些看似冗雜的簡訊中，我看到了小芸在手機中給我標註的暱稱。我至今還記得內容，簡訊還處於未讀狀態。在我的簡訊之上，是另一個人的稱謂及簡訊。“寶貝”，毫無疑問這是她對男友的愛稱。我請鍾銳隊長點開，他默默接受指示操作了起來。這讓我感到很羞愧。

展開後，我看到幾乎所有對話方塊都在左側。其中最後一條簡訊的字數最多以外，其他都是寥寥數語。鍾銳上滑，使我們都看到了第一條簡訊的傳送時間，七月八日二十三點四十分，正是劉新舟說過自已聯絡小芸的時間。那些字數不多的簡訊內容，不是詢問小芸身在何處，就是責罵她戲耍了他。

當我看到最後一條時，我氣得心中火冒三丈，攥緊了拳頭。他辱罵了小芸，稱她為蕩婦婊子。我緩慢呼吸，控制情緒，不讓自已面紅耳赤。他簡直是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我裝出客客氣氣的樣子說似乎沒有可用的線索，要求轉移目標，實則不想目睹那些惡語。

他們抿住嘴，臉上的表情也很難看，似乎在鄙夷小芸的男友。鍾銳一聲不吭地點開了微信，去看小芸與那個壞傢伙的聊天記錄。即使翻到頂部，也能感受到兩人的聊天記錄少的可憐。最久遠的一次聊天發生在案發當週的週一。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因為她有定時清理無用聊天記錄的習慣。

我們逐條掃視內容，卻收穫了令我們反胃的甜言蜜語和諸多露骨的話，以及他惱羞成怒的咒罵之詞。但始終沒有一條裡含有結婚生子和懷孕的字眼或暗示。

“真抱歉，是我的想法不合理，讓大家白忙活了。”我洩氣地說。

“你的建議很對，這樣我們也知道了這些容易忽視的地方沒有證據。也更確信了小芸與其男友之間通話的內容或許是破解迷案的關鍵。但他告訴我們他也不知道，這是最頭痛的事。”

我和胡曉毅都點點頭，他還瞥了我一眼，眼神很有深意。

“我看呀，他是不是打定主意不對我們說實話了？但是也沒有其他辦法迫使他坦白。”

我握緊手，下意識地抵在下巴上，過了幾秒我吞吞吐吐地說出了想法：“能不能檢視一下手機上的各個購物軟體裡的訂單記錄，我想驗證一個猜想。”

“哦？”胡曉毅呻吟了一下，“你想看她買了哪些東西？”

“對，我更想看到其中有哪些東西不是買給自已的？”我看向鍾銳，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他沒有猶豫立即照做。

於是我便在小芸經常使用的三款購物軟體中，看到了她的購物清單。衣服、鞋子、手包和化妝品，幾乎所有女性必備和喜好的物品，她都會在網上購買。當然，這其中不乏顯得突兀的物品：一臺購買於去年三月份的高階遊戲筆記本，相隔不久後添購的專業遊戲滑鼠和鍵盤。我瞬間明瞭，這些都是買給劉新舟的遊戲裝置。而越往下看，越讓我覺得小芸似乎是個隱形富婆，她每月網購的商品比我還多。我又隱約覺得她是以物質供養她的男友，大到電腦，小到男士內褲和襪子。在戀愛中，女方對男方如此無微不至的貼心照料和付出，簡直超乎我的想象，我在記憶中找不出第二個。我大為憤慨，微微瞥看兩人，都看到了這裡，他們也應該明白了些什麼。鍾銳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水。

“明眼人都瞧的出來，她很愛男友呀。”他說，“為他添置了這麼多的衣物和個人用品。我太羨慕這個男人了。如果我老婆能像初次戀愛時那樣對我好，我也不會比他差多少。”

他撅了撅嘴，胡曉毅在一旁意味深長地輕聲笑了一下，

“我不指望你能告訴我們查明購物的原因，但有一件事一目瞭然，小芸幾乎是熱衷於付出自已的愛。”鍾銳語氣平靜，想來對戀愛中的貪歡痴心明白的一清二楚。“她在這份戀愛中，選擇毫無保留地對男友好，以此來抓住對方的心。啊，在我們戀愛的那個年代，會做一桌可口的飯菜，或身體力行主動為丈母孃家幹活，就能惹得女方及其家長的歡心。由於現代的意識形態發生轉變，戀愛時需要付出更多吸引人心的物質。不過只要兩廂情願，就是美好的事。我認為小芸的做法是真心實意的，而男方應該樂於接受這種行為。”

我聽出了撫慰的意思，這或許是警方在查案中保持的中庸之道，絕不偏袒某一觀點，完全以事實為依據。可是我拋開我的職業身份，以一個知心朋友的身份看待此事，我覺得小芸是在包養她的男友，他是個無能的軟飯男。所以我想到，如果他涉及一件謀殺案，被害人還是自已的女友，遺失物品是幾張銀行卡，我會懷疑他其實就是兇手，作案動機便是謀財。

“我必須稱讚，您的說法彰顯了理性。”我說，“不過如果另一方只是個一味接受和索取的人，那這樣的戀愛是不公平的。小芸是個天真無邪的人，幾乎有求必應。這個男人極有可能看出了這點，不停張手討要。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是個用心不良，心懷叵測的傢伙。他只是想從各方面壓榨小芸，然後等他玩厭了，發現她沒有利用價值了，成為了自已尋找新樂趣的障礙了，就想方設法踢開她。我把這踢開理解為殺害。”

“於是他就把小芸約到了那座涼亭，打算既攤牌，又要殺了她，還要奪走銀行卡和錢？”

我不假思索地點頭。

“黑衣人的出現豈不是阻礙了他的計劃？”鍾銳說道，又接著問：“對呀，怎麼解釋他這個人物？”

“首先，假設他是無辜的，一切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的確是破壞了劉新舟的計劃，但又為其啟發了新思路。黑衣人的突然插入恰好幫助了他。”我說，“黑衣人不是說他把小芸扔在了某個地方嗎？想必那時小芸仍處於昏迷狀態，然而被離開時的劉新舟看見了。他認為這是個天賜的好機會，有人先一步對她下了黑手，心中的計劃也隨之改變。於是將小芸馱到土坑處，對小芸實施了迷惑調查的強姦行為，最後拿出了錢包中的銀行卡和錢。他這麼做是想把一切罪行嫁禍給那個陌生人。”

“可是時間絕對是不吻合的呀？黑衣人從出現在監控裡，到離開，只有二十分鐘，他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這麼多的事呀。他試圖陷害的陰謀實際上沒法實現。”

“在慌亂中行事，他一定忽略了這一點，現在心裡正發虛呢。所以我的計劃便是在他面前擺出這些證據，讓他迫於壓力而張口。”

我感到口中發乾，然後喝了點水。

鍾銳謹慎地點點頭。“看來我們要再請劉新舟來一趟了。”

“我有個不情之請，”我說，“可否先由我去會會他。如果我察覺出了異常，我就告訴你們，那時你們再要求他配合也不遲。”

他們兩人心悅誠服地看向我。

“我們這裡還有一個疑惑而不得其解的問題，就是是否有‘驚喜’這一說法。如果你還有高明的辦法，最好幫我們確認一遍。”

“這個我心中有兩個推測，”我說，“第一，他故意欺騙小芸說有什麼需要送給她的禮物，讓她在深夜去涼亭；第二，我覺得是他刻意隱瞞了這個確實由小芸提出的‘驚喜’，小芸打算給他很珍貴的東西，我首先想到的便是錢。小芸對男友偶爾缺錢早就見怪不怪了，於是想給他錢以解燃眉之急。”

“為什麼又要殺掉小芸呢？”胡曉毅問。

“貪婪之人的心是無法被填滿的。他知道小芸有些存款，想佔有全部，所以就殺害了小芸，再拿走銀行卡和錢。”

“你認為他缺錢的依據是從哪裡得出來的？”鍾銳問。

我眨了眨眼睛，再度請求道：“再檢視手機上的轉賬交易記錄吧，我懷疑小芸曾沒完沒了地給劉新舟轉過錢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