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只感覺此刻大腦一片空白，縱使他用盡了平生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無法將面前這個文弱寡淡的書生模樣之人與那個名動世間，北涼最冷血的殺人機器九天歌聯絡到一起。

只是想到片刻之前，他瞬間擊殺那十多個兵痞的恐怖實力，林塵心中不敢對此有絲毫懷疑。

默默沉吟許久，林塵才從愕然中走出來，輕聲道:“前輩大名，如雷貫耳。”眼看著九天歌沒有任何回應，林塵也算識趣，輕輕一笑，轉身便要回自己桌上。

“來坐吧。”身後傳來九天歌冰涼的聲音。

林塵微微一怔，終是轉身坐了下去。

“前輩此刻不應該是在軒轅城嗎？”二人無言許久，林塵心中困惑，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我幾時要去軒轅城了。”九天歌淡淡應道。

林塵對九天歌的回答十分意外，滿臉狐疑道:“貴國朝京王世子前幾日之事，前輩可知？”

“這幾日間處處傳遍，我已經聽說。”

林塵眼看他說的如此置身事外，甚至都不如隨便一個趙國百姓在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的興致，不禁有些質問的意思道:“貴國世子，身死異鄉，前輩怎麼如此不為所動。”

“他死與不死，與我何干。”仍舊是輕描淡寫，冰涼中帶著無盡的冷漠。

林塵心中感嘆，眼前之人果然心如寒石，不近人情，但此念並未延伸，理智還是讓他面色沒有什麼波動:“這麼說來，前輩並非是女帝派往軒轅城問責的。”

“女帝雄才偉略，心思縝密，事情沒弄明白之前，怎麼會去貿然問責。”九天歌的聲音終於是有了一點溫度，這世間當真只有女帝才是他心中歸宿。

林塵聞言，眉心緊鎖，這些時日來縱使仍有諸多疑惑未曾解開，可畢竟女帝是北涼世子之死的幕後主使這個大的方向是確定的。然而在此刻，九天歌之言，雖未明說，但幾乎是可以確定的是，北涼女帝對世子之死也是並不知情的。莫非，女帝繞開了九天歌，單獨安排了此事？可是這說不通啊，九天歌是女帝在這世間最為信任和倚仗，如親弟弟般對待的人，女帝縱使沒有安排九天歌在此事上有所作為，可是也絕不可能刻意瞞著他。

又或者，九天歌所言不實，故意在混淆視聽？林塵目光下意識的看了看對面，隨即便將這個念頭打消。一個渾身上下連每一根汗毛都透露著傲氣的人，一個對這世間一切都冷漠麻木的人，想必是不屑於庸俗勞心的爾虞我詐的吧。

這一刻，林塵只覺得心亂如麻，這幾日間的種種線索在腦海中疾馳而過，卻再也沒有了以往的條理，朝京王世子、蠱術、邙山學宮、葉泫青、南越國，甚至還有師門神音的影子，這一切的一切，愈發混亂了，令人頭疼欲裂。

過了許久，九天歌見面前的少年面色凝重，陰晴不定，便淡淡說道:“我此行本是在追捕一個可疑之人。”

林塵不明所以，只聽九天歌緩緩繼續道：“半年之前，我在邊城偶然間與一神秘人物相遇，此人身法詭異，修為高深，最為令人不安的是，縱使他刻意隱藏，我依然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炎陽之氣。”

當今天下，雖然諸侯紛立，法度各異，但並竟同宗同源，書同文車同軌，因此政經文治是互相交流融合，互有借鑑的。然而，武道之路卻略為不同，或許是修武之路重在傳承，亦或許是所處的外部環境對不同的武道方向有天然的助益或阻礙，因此，各諸侯國武人會選擇更適合自身的修武道路，久而久之，便就形成了各國武人獨有的特點。涼國內力陰寒綿延，晉國借神兵之力剛猛擅攻，歧國防守密不透風，信國重劍無鋒無形善變，而越國便是聞名於世的炎陽真氣。

“我追他三天三夜，眼看著他進了瑩都，便再也沒了蹤跡，也只能作罷。可是就在十日之前，那股炎陽之力再次出現，我未做遲疑便循跡追去，可這一次，那人卻沒有絲毫遲疑，徑直南下，直奔軒轅城而去，更為詭異的是，涼趙兩國邊城鐵塞竟然都未做阻攔便將其放行，此事極不尋常，我未來的及向女帝稟報，其中是否有什麼隱情，還不得而知。”九天歌淡淡的說完，隨手將一個空酒杯斟滿，抬手隨意一揮，那酒杯便不偏不倚落在了林塵面前，杯內烈酒紋絲不動。

舊惑未解，新難又添。林塵雖不知九天歌所說之人的身份意圖，但隱隱之中，總感覺與世子之死有千絲萬縷的聯絡，也更加覺得世子之死不過是一盤複雜而精心的棋局中展露出來的冰山一角。

那麼，這盤棋背後真正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呢？他如此處心積慮的目的又是意欲何為呢？

“這麼說來，前輩是不打算追下去了？”林塵道。

九天歌微微沉吟，道:“追他這些時日，雖然並未與他交手，但可以確定，我二人的修為極為接近，縱使追上，我也奈何不了他。”

林塵心下駭然，九天歌貴為十大武聖之列，傳聞修為已到達了天階七重中段，除了並不在雲海閣高戰榜羅列範圍的帝脈藩王和江湖散人，放眼天下，不過區區幾人，想必，九天歌心中已大概猜到了此人身份。

“打架，本座倒是從沒有畏懼過。只是此次追擊事出突然，我並未向女帝請示，如今我遠走大涼，女帝安危令我時時惶恐不安，所以當務之急，我需要儘快趕回瑩都。”

世人皆視女帝為洪水猛獸，禍亂之源，可九天歌對女帝卻是如此真情相待，心之所向。一時間感慨萬千，這世間向來便是如此，你所厭惡唾棄的任何一個人，或許都是別人眼裡可望而不可即的夢。

“前輩對女帝的眈眈熱枕，真是令在下欽佩。”林塵拱手道。

九天歌在短暫的沉寂後，輕輕擠出了一絲及其不易的笑意，以示回應。

女帝果然是這個冷酷男子心中唯一的白月光。

二人隨後稍作休整，林塵將自己的肩傷短暫處理後，便一同上路，趕往瑩都。

一路上二人交流極少，雖然關係隨著路途的增加而明顯拉近，但九天歌依然還是那個麻木冰冷的機器，只是有了這個瘟神一般人物的存在，這一路上倒是極為便利，北涼各大軍陣要塞，皆暢通無阻。

“到了。”九天歌淡淡說道，讓有些勞頓的林塵瞬間精神抖擻起來。

抬眼望去，只見在遠遠的天地交接處，一座宛若是鑲嵌在皚皚寒峰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宏偉雄城若隱若現。

這便是當今諸侯之首的北涼都城瑩都。

林塵如釋重負，這麼多時日的艱難跋涉終於是有了結果，然而在他內心最深處，卻是隱隱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或許是因為在這城裡，有那個令世間英豪都無法輕視的傳奇女子的存在吧。

二人就此別過，九天歌丟下一句“保重”後，便凌空而去。

瑩都城內，卻出人意料的溫潤如春，讓人不得不感嘆選此城址的先人對山川地誌的掌控登峰造極。

城內雖沒有軒轅城那般人流攢動，熱鬧非凡，但也是琳琅滿目，繁華至極，只是相較於趙人的嬉笑輕快，瑩都城內更多的是一種頂級大國的自信和使命感帶來的自律與嚴肅。

此時，背後驟然傳來的嘶叫聲打斷了林塵的思緒，恍然轉身，只見一輛六駿寶車正風馳電掣般衝來，幾乎已到了自己面前，林塵哪敢有半分猶豫，一個滑躍，馬車剛好擦著他衣邊駛過。

伴隨這一陣粗鄙的叫罵聲，那馬車在林塵身前數仗的地方勉強停了下來，駕車的兩個車伕怒目圓睜，嘴裡不斷地碎碎念著，林塵本就對他們在城內策馬狂奔心中不滿，正要上去討要個說法，卻只聽車廂內傳出了一個溫婉恬靜的聲音:“阿福，阿祿，你二人休要惡人先告狀。”

那兩個車伕顯然對立面的人物頗為恭敬，立即噤若寒蟬不再言語。

“嘶”一聲輕響，車廂上那雕琢精美的車門被輕輕推開，只見一個衣著精美的優雅少女緩緩走了出來。

林塵心中頓時怒意全消，這女子便是有如此魔力一般，溫婉如水，淡雅如梅，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令人心安的溫柔，縱使她的盛世容顏也可以用傾國傾城來形容，可卻讓人沒有一絲邪念。

“公子，阿福阿祿剛才驅車太快，險些傷著你，我代他二人賠罪了。”這女子輕輕行了一禮，聲若幽蘭。

林塵朗聲笑道:“在下剛才略有分身，也不全怪他們。”

“公子不計較，那是公子心胸寬廣，我回頭定會好好約束他二人。”

“小姐不必掛懷，此事過去了。”林塵見她仍有歉意，不忍道。

“那就多謝了，公子後會有期。”女子面上稍微放鬆，“我叫玲瓏，若是日後小女子有幸能幫上公子，小女子必當竭力而為。”

“玲瓏…玲瓏”目送著馬車遠去，逐漸消失在視線中，林塵口中不斷默唸。

只是這倩影雖去，林塵心中卻早已是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