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楹臥房內。
菜餚涼了又熱,泛著些黃。
楊楹坐在床頭,面如死灰。
驛站侍女恭敬彎腰朝著楊楹道,
“殿下,您還是多少進些吃食吧。”
“我不吃。你們要是不讓我回京,我就死在這裡。”
楊楹的臉上還有尚未乾的淚痕,她嗓音乾澀,還帶著些鼻音。
“殿下怎麼能說喪氣話呢!您可是堂堂正正的禮王迎帝使。聖上的性命,大梧的未來,都等著你來擎天保駕呢。”
侍女小心翼翼地說著。
聽聞此話,楊楹臉色瞬間沉下去,她捏緊拳頭,突然猛捶床鋪,大喊道,
“我不是禮王!我是公主!我是個小娘子,我不懂朝政,我也不懂什麼軍國大事!我只是想回去問清楚丹陽王兄和皇嫂……”
侍女雙腿發軟,立馬伏地跪去,久久不敢抬頭。
楊楹突然松下氣來,喉嚨滾燙,繼續哽咽說著,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騙我,為什麼!?”
侍女眸子四下看著,她不敢言,甚至連喘氣也變得困難。
不為別的,就為她聽到了楊楹的秘密。
楊楹的淚再次湧了上來,她一下又一下地抽泣,可不管她怎麼努力,那股委屈始終停在心頭散不去。
寧遠舟踏步走入,楊楹愣了半晌,她側過身子,不再看他。
寧遠舟四下看了眼,便立馬抽出一旁的長刀指向侍女。
刀劍出鞘的聲音在臥房裡響起,楊楹連忙從床上站起,朝著侍女跑去,她衝著寧遠舟喊道,
“你要幹什麼!”
“親王出使只帶宮人,她不過是個驛站的侍女,不知道內情。但你剛才跟她透露你的身份,她就必須死!”
寧遠舟說著便打算揮刀砍去。
“她不能死!”
楊楹起身立馬攔在侍女身前。
而那位驛站侍女正瑟縮著蜷在一起,連帶著聲音也在顫抖,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寧遠舟瞧著楊楹,一字一句道,
“凡上位者,一言一行必深思遠慮,否則就會禍及他人。殿下,請記住,這是第一個為你而死的人。”
寧遠舟態度極其強硬。
楊楹慌了,她在寧遠舟動手之前迅速抱住侍女,大喊著,
“我不許!我——”
楊楹聽了片刻,斷斷續續吼道,
“孤,孤乃親王!孤命令你放了她!”
寧遠舟未曾料到,楊楹如此軟弱膽小,竟也會為了一個侍女挺起脊樑,與他相爭。
很好,就是要這樣。
他盯著楊楹的眼睛,繼續道,
“外臣不奉內廷之命。你剛才說了,你是公主。”
寧遠舟伸手便要去拽侍女。
楊楹連忙打掉他都手,帶著哭腔祈求道,
“你別殺她!你只要不殺她我什麼都答應你!”
寧遠舟握刀的手緩緩垂下,他平靜地問著,
“那殿下,還要繼續絕食嗎?”
楊楹怔住了。
她鼻頭酸澀,一股沒來由的委屈和憤怒從五臟六腑竄出。
楊楹站起身,質問道,
“遠舟哥哥,你在威脅我?”
她淚如泉湧,繼續說著,
“我都已經這樣了,你們還是要這樣逼我?”
良久後,她彷彿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字字清晰,
“好!你要殺就殺吧!大不了,她死了喔轉頭就上吊去!這樣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楊楹繼續回到床榻邊坐著,不再管任何事。
侍女見狀忙朝寧遠舟磕頭道,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吶!”
屋內的一切皆被視窗的眾人看了去。
葉忘川面色平靜地盯著屋內的楊楹。
她才剛到楊楹臥房附近,便瞧見了屋裡的這一幕,於是便索性與其他人一道細細看著。
“殿下這是傷心壞了,鑽了牛角尖了。”
元祿趴在窗臺上頭,長嘆一口氣。
屋內的侍女還在為自已搏一線生機。
錢昭默不作聲地從窗臺邊起身,又默不作聲地將瑟瑟發抖的侍女拽出來。
他對孫朗小聲道,
“叫分堂都找間空屋子,關一陣再放出來。”
孫朗微微點頭,便拽著侍女退了下去。
屋內,寧遠舟將刀插回刀鞘。
他長嘆口氣,眸子裡泛起漣漪,對楊楹輕聲道,
“阿楹啊,這事沒這麼簡單。你現在得堅強一點。”
“我都被你們騙去送死了!”楊楹崩潰地抓著腦袋,繼續痛哭道,“你要我怎麼堅強啊!”
她嘴巴微微顫抖,手止不住地抓緊衣袍,努力讓自已的話聽起來能算作完整。
“你知道的呀,我從小就長在深宮裡!爹不疼,娘又不在。除了顧女傅和阿川姐姐,就沒有誰能把我當成一個正經主子來看待!”
她的喉嚨滾了滾,繼續哭道,
“我不過就是想要自由,不過就是想要把你從充軍當中救出來。我這才咬著牙,想要去當個八百邑的實封公主!”
“可誰曾想,我的親哥哥,還有我的親嫂子……那是我的親嫂子呀!”
楊楹的情緒逐漸激動,呼吸急促,卻仍舊訴說著,絲毫不給寧遠舟任何開口的機會。
“他們居然一面誇著我公忠孝義,舉國無雙,一面居然想拿我的性命去換他們的江山地位!憑什麼呀!憑什麼呀!”
楊楹再也沒辦法止住澎湃的思緒,這一路上所有的委屈、不甘、恐懼此刻全化作悲苦與淚,從她身上每個角落傾瀉而出。
寧遠舟眼眶微紅,此刻的他,竟不知該如何去勸。
楊楹的話不無道理,她只是一個十六歲長於冷宮的公主,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她又怎會知曉。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會成為唯一一個願意站出來去救梧帝的人。
世道尚且不公,何談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