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小心翼翼地彈掉箱子上的灰塵，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啪嗒”一聲，箱鎖落地。箱子裡頭有一大一小兩個盒子，他先將小盒子拿出，最後抬著大盒子，將其放到桌子上。
那裡頭是一套鶴頂紅的衣衫，從裡衣到外衫均為紅色，不一樣的是，外衣的紅總是較裡衣更淺一些。在外衣上頭用金線繡了數株金燈花暗紋，窗外的光打在上頭，竟是有些耀眼。
老闆舉起衣服，對於十三道：“怎麼樣，這件不錯吧！”
於十三接過衣服，他仔細查驗了番，最後才點點頭，他遞給葉忘川，道：“這件才配得上你。”
葉忘川接過衣物，她瞧著上頭的花，愣愣道：“於十三，這件衣服，我好像穿過。”
老闆忙道：“不可能不可能，姑娘定是有過相似的，但是一模一樣的，除了北磐公主那件，世上只此一件！”他將葉忘川帶到隔間，繼續道：“姑娘先換上瞧瞧！”直到瞧見葉忘川拉上隔間的門，老闆才長舒一口氣，只要衣服上身，他就有法子賣出去，哪怕言不由衷口是心非胡說八道。他動動眼珠子，摩挲著下巴，這紅衣不是誰都能駕馭的，此前也有多位姑娘來試衣，可從未有人能真正合適，哪怕是人間尤物，他也是沒法子強制說服，倒不曉得這次行不行。
於十三雙手環在一起，輕輕依靠在桌子邊，他的眉頭裡，有一團化不去的謎。
“這件衣服，我好像穿過。”
“世上除了北磐公主的那件，僅此一件。”
葉忘川和老闆的話始終在他耳畔迴盪，他似乎要抓到他想知道的了，但他竟存了幾分僥倖，這是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
或許，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呢？
她只是記錯了，或者是老闆記錯了呢……
還未等於十三細想，隔間的門便被拉開了。
亮眼的紅格外奪目，是熱烈的，灑脫的，更是自由的，金色的暗紋和繡花隨著裙襬波動。於十三站直了身子，他這一生見過許多人，遇過許多事，漂亮的小娘子也自是見過不少，驚豔之人亦是數不勝數。
可如今眼前之人，竟會讓如此見多識廣之人險些失態。
一場驚濤駭浪在心底、眼裡洶湧澎湃，他就那樣站在那，雙手垂下，無論何種思緒於瞬間煙消雲散，不復留存，曾經所見頃刻坍塌。
他的眼裡，竟只容得下這一抹紅衣了。
“於十三！”
“於公子！”
葉忘川和老闆喊了他數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抖抖衣衫，眼角是藏不掉的笑意與驚歎：“阿川妹妹就該穿這身！合適的小娘子穿上合適的衣裳，這才合理！”
老闆開口便道：“對對對！這簡直就是為這位姑娘量身定製的！”他迅速將一旁的小盒子開啟，一堆首飾便在眨眼的功夫被他掛在了葉忘川身上。罷了，老闆還不忘欣賞道：“不管是衣服尺寸還是首飾大小，竟都如此合身！”
葉忘川晃晃腦袋，額飾在她頭上微微擺動，脖子上的一串金色疊復項鍊此刻也颯颯作響。
她抬起頭盯著於十三，道：“於十三，好看嗎？”
於十三笑道：“阿川妹妹嘛，穿什麼都好看，但是這件，最好看！”
葉忘川半信半疑，她抬起胳膊四下瞅了瞅，小聲道：“真的嗎......”
“就這一件了！”
“於公子好眼力！”老闆連聲附和道，“公子，看在您是老顧客的面子上，我就不多收了，也……不多找了哈。”
於十三勾唇一笑，他太瞭解這批小商小販的心思了，他抓住老闆的胳膊，不緊不慢道：“若下次阿川妹妹來買東西，老闆也要記得給個好價錢。”
鈍痛感傳遍老闆全身，他吃痛咬咬牙，最後只得陪笑道：“一定，一定！”
於十三笑著轉身，他開啟屋門，夕陽透過樹梢停在門框邊，悄悄爬上了葉忘川的紅衣，恰如一根金線，美人著衣，若熠熠生輝。
“於十三，我們還去哪嗎？”
出了衣莊，於十三並未折回，而是拽著葉忘川朝反方向而去。
路上行人紛紛且匆忙，也不忘駐足停頓，瞧著這白衣公子紅衣女子，身姿綽約，美如冠玉，風揚起衣襬，手飾的鈴鐺聲沿路迴響，恰如良辰時的一副美景，叫人不捨得移眼。
於十三抿唇輕笑，他在極力剋制那要溢位的歡悅，緩緩道：“小娘子要美，自然是要最美，阿川妹妹臉上的傷，十三哥哥一定給你治好！”
葉忘川停住腳步，一字一句道：“不用了。”她掙脫開於十三的手，輕輕扯下半邊臉的面具。
於十三靜靜地瞧著她的舉動，一言不發。
只見葉忘川伸手繼續覆上那扭曲恐怖的臉，稍稍使勁，一張麵皮便被摘下。
麵皮之下的面板，是完整的，無瑕的，沒有一點傷口。
她從未毀容。
於十三並沒有過多舉動，就像他早知這是既定的事實般，不喜不悲，而是異常平靜，半晌後，他笑了，彷彿這一切，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我就說，阿川妹妹可是世間難見的絕色吶！”
“你早就曉得了？”葉忘川皺眉問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於十三笑的得意：“小生不才，恰巧對易容換臉之術懂上那麼兩分，再高超的易容術，我仔細看，還是能瞧出那麼一絲端倪的。”他瞟了眼繼續問著，“不過，讓我不解的是，阿川妹妹為何要……在臉上戴這麼個東西？”
葉忘川隨手將那一塊麵皮揉捏在手心，聲音平靜：“在我入宮時，曾經有個人對我說，若是不想在深宮裡頭丟命，就把這東西戴上，或許不能保我長久，起碼，不會成為死的第一個人。”
於十三何嘗不知，他悵然道：“每個人都有美的權利，可在紅牆綠瓦之下，若是了無依靠，這份美，卻成了殺死自己的一把刀。”他長長嘆口氣，“誒呀~沒人願意有比自己更美的女子出現在自己夫君身邊，何況是深宮裡的佳人。”
他抬頭瞧了眼天，灰濛濛的，太陽已經到了地平線。恍惚間就像到了許多年前的傍晚，宮中一位美人找到了他，是要治臉，可美人的臉損傷嚴重，哪怕是最好的藥，也註定會留疤，最後的最後，美人的臉並未被治好，而她也因此，錯失選秀。
於十三始終覺得，若是那位美人不被人暗算容貌盡毀，如今也定會是宮裡頭一位叫的上名來的娘娘。
若是葉忘川沒有用這塊麵皮，自己怕是一輩子也不會見到她。
想到這，於十三竟覺得有些慶幸。
“我們現在還要去幹嘛嗎？”
葉忘川將他從思緒拉回，他伸伸懶腰，道：“天色晚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哦！”
葉忘川邁著步子乖乖的跟在於十三都身後，朝驛站走去。
楊楹不知哭了多久，並未進食，便早早躺下了。
寧遠舟站在床榻邊，為她掖了掖被角，他細細瞧著這位還稚氣未脫的少女，此刻的他竟是這般的無能為力。
有些事，常人是幫不了的。
他輕輕合上房門，退了下去。
驛站前堂，寧遠舟剛踏入這兒便瞧見了迎面而來的於十三與葉忘川。一白一紅甚是刺眼。
他還未來得及細瞧，心中便猛然一驚。
他快步拉過於十三，忙問道：“阿川身上的衣服哪來的？”
“嘿嘿嘿！”
於十三如介紹一件寶物般，眉梢的欣悅褪之不去，他捏住葉忘川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和寧遠舟的中間，介紹道：“怎麼樣老寧，是不是和阿川妹妹絕配！”
寧遠舟瞧了眼有些發懵的葉忘川，又瞧了眼滿臉笑意的於十三，誠懇地點點頭，卻欲言又止。
“阿楹呢？”
葉忘川朝著寧遠舟身後望去，始終未瞧到那個小身影。
“今天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哭累了，已經去休息了。”寧遠舟答道。
“那我去看看她。”
葉忘川不敢耽擱，幾乎是一路奔去楊楹的臥房。
她的心，此刻竟揪到了一起。
直到這身紅衣徹底被夜色埋掉，於十三才回過神，他自是有幾分預感，卻還是問向寧遠舟：“老寧，你剛剛是發現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