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十三輕輕拍了拍錢昭的肩膀,他遞了個眼神。
任如意輕嘆口氣,她正起身子,緩緩開口:“還是我去吧,你們寧頭吃軟不吃硬。”
她最懂拿捏人心之術,寧遠舟是人,他縱使有萬般能耐,也是逃不過任如意的眼睛。
葉忘川瞧著屋裡的三人,只見寧遠舟蹲下身子,正要說些什麼,楊楹便猛地抬起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剛到門口的任如意愣住了,葉忘川也愣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一巴掌極響,也將楊楹從憤懣的邊緣召回。
她的哭腔止住了,轉而是小心地伸出手輕輕碰著寧遠舟的臉,結結巴巴道:“對不起遠舟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對不起......”
“疼不疼啊......”
楊楹略帶鼻音的話從嗓子裡擠出。
寧遠舟緩緩側過頭,直直盯著楊楹的眼睛,道:“你不是問我憑什麼嗎?走!我帶你看看!”
他也不再廢話,直接拽著楊楹的胳膊便來到了房間外面,他一手扶著楊楹的腰,雙腳輕點,藉著燈柱的力便帶著楊楹躍上屋頂。
他目光所及之處,見杜長史正在前院與驛站小廝說些什麼,便被楊楹的叫喊聲引了過來。
同時,駐紮在前院的守衛竟也接二連三地來到屋子下方。
“寧遠舟,你要做什麼!”
杜長史仰頭瞧著上方的兩人,只得動嘴說著,卻無可奈何。
寧遠舟輕掃過下方一干人,他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對眾人道:“我奉皇后、章相之命行事,此令便是王法,都給我退下!”
“遵命!”
守衛的聲音洪亮,一群人連忙組成一排,在屋前形成一個屏障。
杜長史被隔在外圍,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遠處,任如意在屋簷下悄悄看著屋頂上的那個身影,眸子裡盡是欣賞。
這才是她看上的寧遠舟,膽識過人,謀略縱深。
“現在沒人能救你。”
寧遠舟瞧了眼楊楹,繼續說著,“我帶你上來,只是讓你看看,你們楊家掌管的這個江山。”
登高望遠,只瞧得一片青色磚瓦。
寧遠舟抬手指著附近一片地,道:“我們現在這裡,叫白紗鎮。”接著,他又抬手指著附近的一片地,繼續道,“那邊,是沙汐鎮。”
楊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朦朧景象,但也不難看出人煙痕跡。
“再往遠的地方,便是你生母的故鄉,餘州。”
寧遠舟繼續說著,聲音平靜。
“那就是餘州啊。”
楊楹努力朝著那的方向眺望,那是母親的故鄉,她從未涉足的地方。
寧遠舟點點頭:“餘州方圓二十里,住著一萬四千五百人,城中水陌橫穿,魚米豐饒。”他輕聲嘆息,問著,“那你可知道,像這樣的城池,梧國一共有多少座?”
楊楹想了想,搖搖頭。
“一共三十八座。”寧遠舟的聲音逐漸高昂,眼眶微微泛紅,他頓了頓,繼續對楊楹道,“可僅僅,因為你皇兄一次莽撞的御駕親征,梧國就整整損失了三座城。”
寧遠舟的聲音不算大,卻深深刻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
那是一場浩大的出征,卻以梧國慘敗為結果。
這件事,哪怕是身在宮中的葉忘川也有所耳聞。
她靠在柱子上頭,眸子未離開楊楹半步。
倘若以往,她定是會出手。
可如今的阿楹,她總覺得這位公主該學些什麼了,但這些東西,她教不會,也教不了 。
所以,只能藉手於人。
“為君者,當止戈愛民,為民者,當安居樂業。這,才是人間大道。可他輕信奸佞,讓十幾萬人深陷戰火,妻離子散,夫死父亡。”寧遠舟細細數著梧帝的一切,他的眼底是散不去的怒意,更是久埋的悲怨。他回過頭,盯著楊楹,問道:“你配跟我談什麼尊卑倫常?”
“可是這不關我的事......我從小都在宮裡,什麼都不......”
“但只要你姓楊,這事就與你有關!”
楊楹正要再解釋什麼,便被寧遠舟打斷。
“你雖然在冷宮中不通政事,但你憑著楊家的血脈享受著普通人一輩子都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你雖然不受重視,但你作為公主,年例也至少有五百貫。但你知道嗎,那些陪你皇兄戰死沙場的人,他們死之後,撫卹金只有一貫而已!”
寧遠舟的聲音響徹雲霄,他的話,振聾發聵。
楊楹小聲問著,似乎也是在質問自已:“真的呀?”
葉忘川眉頭微皺,她不知道楊楹到底有沒有將這一番話記在心裡頭,可她的腦袋裡,似乎有一件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要隨著寧遠舟的話湧出。
“梧國建國不過五十年,這些百姓沒受過你們楊家多少好處!”寧遠舟輕笑一聲,他對著楊楹一字一句道,“是,你可以怕死,你可以逃,但因為你自身的原因,我們這些人都活不了!”
“楊楹,請你記住了,整個使團上至我和杜大人,下至馬伕宮人,他們之所以願意拼盡全力陪你去,他們不是因為愚忠也不是為了加官晉爵,他們只是為了讓兩國百姓少陷戰火!為了那些戰死沙場,卻被披上叛徒髒水的天道兄弟們洗清冤屈而已!”
寧遠舟回過身子,他瞧著下方密密麻麻的使團眾人,大吼著:“你們說是不是!”
“是!”
眾人異口同聲。
此刻,那些被埋沒的,被遺忘的,被掩藏的記憶全都露出了本來的樣貌,每個人的心裡,只有那一個念頭。
那便是,安天下,平冤屈。
“你說你不甘心,你想逃回京城,你想回去問個明白,你想問憑什麼,但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血染戰場的百姓們他們有沒有甘心,他們有沒有問過憑什麼!你給使團下毒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一旦藥劑過量,他們都可能死在你的手上!”
“對不起......對不起”
楊楹聲音顫抖著,似乎這一路上,她從來沒想過此中緣由,這聽得自已心聲,卻毫不在意他人。
她想,她錯了。
寧遠舟微微平復了些心緒,他接著對著楊楹道:“阿楹,哭是沒用的。你既然做出了決定,你就得堅持下去,你就沒有退路了。安國之行固然波譎雲詭,但你只要從今天開始,堅定內心,發奮圖強,我跟使團所有人,一定跟你同生共死。”
“真的嗎?”
楊楹小聲啜泣著,她愣愣地看著寧遠舟,從來就沒有人,對她說過所謂的同生共死。
寧遠舟咬咬牙,他雙手扶住楊楹的肩膀,字字鏗鏘有力:“我寧遠舟跟你用性命擔保!”
他的眸子堅定,但也同時拷問著楊楹。
楊楹望著寧遠舟,深吸一口氣,鼓足了莫大的勇氣,立下決定:“那我發誓,以後我不會再逃跑了。我一定會堅強起來的!”
說罷,楊楹忙抬起袖子擦乾眼角的淚痕。
寧遠舟見此,心中那塊石頭終於才落地,聲音柔和了不少,他微微點頭,眼裡是久違的欣慰:“好。”
葉忘川收回目光,她的眸裡深藏思緒。
如此來看,武力,好像並不能解決一切。
她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
她抬頭掃過眾人,方才寧遠舟一番話下來,無人不為其折服。
哪怕連意見最大的杜長史竟也欣然點頭。
天邊的鳥雀略過蒼穹,俯瞰著梧國的眾生,在不遠處,一朵帶刺的玫瑰正冒出枝丫,頑強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