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7 別哭
吃了飯，兩人一起在書房裡寫作業。
青絮寫完一張數學卷子，正準備喝口水緩緩，抬頭卻看見晏明雨咬著筆筒，心不在焉地盯著某處發呆。
“怎麼了？”青絮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後者神色蔫蔫的，自顧自嘟囔了句。
“如果媽媽沒來給我送准考證，是不是就不會被車撞了？”晏明雨趴到桌子上，臉埋在臂彎裡，聲音悶悶不樂，“都怪我……”
出生時被親生母親拋棄，在孤兒院長大，看著身邊熟悉的小夥伴一個個被接走，最後只剩她孤零零一個人。現在媽媽也離她而去，似乎自己天生就留不住對她好的人。
馬上又是媽媽的生日了。
今年的賀卡要換個方式給她了。
晏明雨耷拉著腦袋，話裡充滿了自責，青絮見狀凝眉：“晏晏，別這麼想，這不怪你。”
話是這麼說，但顯然晏明雨此刻聽不進去，一旦開始有了責怪自己的想法，不管旁人如何安慰，都撼不動內心不斷放大的愧疚。只有自己消化了，想通了才行。
青絮輕嘆，摸了摸桌上人的後頸。晏明雨就這樣趴著，過了好一會兒又重新抬起頭，拿筆開始寫作業。她這一副強裝鎮定的樣子實在令人擔憂，青絮翕動嘴唇，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只靜靜陪著她，直到天黑。
黑暗中傳來小小的嘆氣聲，青絮舔了舔嘴唇，感覺有些口渴。
門開了。
“你……還沒睡？”
這下真睡不著了……
青絮一急，忘了手上還有紙杯，一抬手不小心碰到門把手。紙杯頓時向內傾倒以曲線落下，杯子裡所剩不多的水灑到地上。紙杯碰地，在安靜的環境裡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呼吸不由一滯，青絮趕緊拿來紙巾擦地。晏明雨房間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而後就聽見了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細微響動。
————
半夜。
晏晏還沒睡？
青絮站到門口，附耳上去。屋內隱約有抽泣的聲音，壓得很低，混著雨聲聽不太真切。待她想仔細聽的時候，抽泣聲又沒了。
晏明雨站在門口，驚訝地看著青絮。她鼻尖紅紅的，眼眶溼潤，披散的長髮如布帛般柔順，睡衣鬆垮，顯得很纖弱。兩人對視良久，耳朵裡只聽得到淅瀝雨聲。最終還是青絮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想找個東西。”
“我有些渴，起來倒水喝，”青絮晃了晃手裡的杯子，“你呢？出來幹嘛？”
青絮看完書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沒睡著。身邊沒有晏明雨挨著她倒還不習慣了。
她在哭嗎？
“打火機。”
“什麼東西？”
“沒，我馬上就睡了。”晏明雨後知後覺地垂下眼，手指捏緊了睡衣衣角，“姐姐怎麼起來了？”
但這個點晏晏應該已經睡了吧。今天她早早進了屋，然後就一直沒出來過。
“啪嗒。”
摸黑到客廳接完水，回去時發現晏明雨的房間竟然亮著燈，絲絲燈光從門縫滲出來。
青絮摸到手機，摁亮螢幕。一點零二分。又躺了會兒，理了理被子，再閉上眼。好不容易有了點睏意，半夢半醒的時候卻被雨打窗戶的聲音吵醒。
青絮沒有問晏明雨要打火機幹什麼，而是幫她到客廳的茶几上小心翼翼翻了好久，終於在不發出太大聲音的情況下找到了一個。石毅兵有抽菸的習慣，所以通常茶几上都會有打火機的身影。
青絮把打火機拿給晏明雨。
晏明雨接過打火機，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張卡片。上面畫著一對卡通版的母女，母親慈祥和藹，女兒活潑開朗。底下還寫了一排字：生日快樂，媽媽。
看著那用水彩筆畫的可愛圖案，青絮有些心疼。
“是給小姨的生日賀卡吧？”
“嗯。”晏明雨走到窗前，開啟關閉的窗戶。涼風雨絲灌入，撩起兩人的髮絲。青絮隨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在晏明雨肩上。
“我每年都有給媽媽做生日賀卡，但媽媽工作忙，有時候一整天都看不見她。”第一次給晏梅慶生時，晏明雨揣著生日賀卡在沙發上等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生日賀卡也不見了。她也不好意思問媽媽喜不喜歡，不過看媽媽下班回來特意買了個蛋糕一起吃，應該是喜歡的，於是晏明雨就堅持了下來。
青絮站一旁，看著晏明雨兩隻手都伸出窗外，隨後打火機“啪”的一下被打燃，火苗舔舐著賀卡邊緣，很快就燒了上去。雨絲撲在臉上涼涼的，手裡的卡片卻燃燒釋放出熱量。在快要燒完時，卡片從晏明雨手指間脫落，被風抬著飄了出去。那一點火光也隨即消失在了黑夜中。
“小姨會收到的。”
青絮幫她把窗戶慢慢關上，餘光瞥見桌上還有一副草圖，線條隱約看得出一個人匆匆向前跑，手上拿著什麼東西。晏明雨注意到她的目光，看見那畫眼眶又紅了，“那是媽媽出事前我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她拿著准考證，火急火燎跑過來，手努力向前伸，生怕耽誤了女兒的前程。
“都怪我粗心大意……”
青絮眉頭輕蹙，把晏明雨抱進懷裡，手放在她後頸輕輕摩挲，“都會過去的。”本來都要好起來了，結果因為那小男生的行為間接導致了晏明雨的自責，把一切的過錯都歸於自己，必然會比面對普通的生離死別更痛苦。
“姐姐，我要是當初沒忘拿準考證就好了，媽媽就不會因為著急過馬路被撞到，也不會影響到別人……”
“他違法是他的錯，跟你沒關係。”青絮正色，捧起懷中人的臉，給她擦去淚水。晏明雨細眉擰成在一起，眼裡蓄滿了淚水，她癟著嘴，“我是不是天生不祥啊，親生母親不要我，媽媽好心把我領走，我還害她出車禍，她會不會後悔領養我了？”
青絮聽不得她自怨自艾，那眼淚千斤重似的壓得青絮心堵得慌。她拉著晏明雨坐到床邊，讓她把頭靠在自己肩頭。
“小姨她沒結過婚，但一直都想要個女兒……”
在青絮小的時候，晏梅一見她就會捏捏她臉，笑容滿面地說：“小丫頭長這麼大啦！”那時晏芳問過她怎麼還不結婚，但晏梅卻是連連擺手，毫不猶豫地拒絕。
“別，我不結婚，姐。”
“怎麼不結婚呢？”
“結婚有什麼好，天天顧這顧那的，我有工作，能養活自己就可以了，喜歡孩子就領養一個，多好。”那時晏梅說這些的坦然一直烙印在青絮腦海裡。誰說女人就一定要結婚，人生最不可辜負的是自己，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才是最重要的。
小姨做什麼都是深思熟慮過的，所以對於領養晏明雨，青絮認為她也是在確定自己具備這個經濟能力和教育能力後才做出的決定。
“晏晏，我想這十年小姨從未後悔過領養你。”
“每年她帶著你到我們家作客時，臉上的喜悅和笑容都不是假的，小姨她是真心把你當成女兒，她很愛你。”
“你有年中秋出去參加比賽沒回來，我和媽媽一起去看望過小姨，她還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畫，一張一張給我們看，說是每年她生日和母親節你畫給她的，大大小小二十多張，她都視若珍寶，好好儲存著。”
“晏晏，這不是你的錯，是那個司機喝了酒，神志不清，小姨不會怪你，你也別自責了……好好地生活，不要辜負了小姨對你的期望。相信她始終是愛你的。”
“放心吧，以後我媽媽會愛你，我也會。”
青絮不擅長安慰人，但她的聲音清冽，有種莫名的魅力，讓人難受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那些話的內容都不新鮮，可在晏明雨聽來卻是一劑劑養分注入身體，脈搏重新跳動，暈乎乎的腦袋慢慢恢復了過來。
“姐姐……”晏明雨把臉埋在她懷裡，小聲抽泣著。
她和青絮年齡相差不大，不到兩歲。因為她入學比同齡人晚些，八歲才上一年級，不過因為人比較內向，大家都本能覺得晏明雨年紀小。而青絮雖性格脾氣都比他人成熟些，但偶爾她也會流露出幼稚的一面，和晏明雨玩鬧在一起，所以晏明雨並不把她當成照顧自己的角色。
然而此時此刻，晏明雨覺得青絮是一個真正的知心大姐姐，細膩溫柔，不管你說什麼她都會認真聆聽，抱著你，陪著你。
“不哭，不哭……”青絮撫摸著她的髮絲，輕拍那單薄的背給她順氣。
啪嗒啪嗒的雨聲依著輕重緩急，有節奏地響了一夜。
晏明雨也忘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只知道夢裡有一個人一直拉著自己的手。儘管只是手指勾在一起，但指尖傳來的溫度卻讓她睡得踏實。春去秋來，走走停停，四周很安靜，只有空氣流動的聲音。在這沉默的世界中，晏明雨讀到了最令人安心的詞語——陪伴。
天微微亮的時候，終於雲銷雨霽。
清亮的雨水順著窗戶流下，在玻璃上畫出一條條水痕。縱橫交錯，彙集到一起，變成一大顆水滴，滴落窗臺上。風有意無意地撩撥著樹梢，葉子簌簌地回應著風。躲在枝幹下的葉芽在風雨的輕撫下暗生情愫，悄悄地，生長成一片嫩綠的新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