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后，沈應修果然又撿回了小提琴，除了上課和與溫意然聊天，每天剩下的時間裡，他都用來練琴。

原本因為他放棄比賽而暴怒的沈霄見他又找回了狀態，也消了氣焰，繼續請業內知名的老師對他進行輔導。沈應修修本來不想領情的，也不想再看到他，但是在情緒失控的邊緣，他總能想起譚笑對自已說的每一句話，那麼清晰。

他很快就被那些話安撫下來，然後與沈霄擦肩而過時，他壓下心底的厭惡與憤怒，撞開她的肩膀，默默離開。

冬天的時間似乎是被低溫凝結住了，過得緩慢了許多，但儘管如此，寒假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如期而至。拿著還算過得去的成績，譚笑與溫意然分別，拖著行李箱回了家。

其實她並不想回家，但是不回家，她又無處可去，真煩。

不出所料，這個寒假，他們又吵架了。吵架的原因已早已模糊，吵架的過程倒是挺激烈，在所有人家都熱熱鬧鬧地準備團年的時候，譚笑疲憊地回到自已和譚苑共同的房間，仰躺到床上戴上耳機，兩眼空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門被粗暴開啟，然後又被粗暴地關上，緊接著，譚苑趴到書桌上，死死地捂住了自已的耳朵。

譚笑看了看她有些抽動的肩膀，翻了個身，眼不見心不煩。

這天晚上，譚林忠沒在家吃飯，譚苑則緊閉房門，沒有要出來的意思。飯桌上，趙美華和譚笑相對而坐，各自都沒有講話，直到譚笑放下筷子，趙美華才喊住她。

“幫我勸勸譚苑吧，不然她肯定不吃飯。”她說。

譚笑盯著她，沒動，覺得又心酸又荒唐。

趙美華並未注意到她的複雜眼神，一邊麻木地往嘴裡塞飯，一邊說道:“你妹妹從小性格就內向些，也很敏感，你爸今天當著她的面發瘋就算了，還又摔碗又要點火的，她肯定嚇壞了，這段時間都不會和我們說話的，你們睡一個屋，又是姐妹，更容易談心，今天，你多安慰一下她吧。”

說完，她又夾了一塊新醃製好的臘肉，面無表情地塞進嘴巴。

譚笑沒拒絕，也沒答應，她默默地站起身，拿起外套出了門。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趙美華才反應過來，她低低地罵了一句“小兔崽子”，突然又怒從心起，可是看了一眼譚苑的方向，她又悻悻地閉了嘴。

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挺熱鬧的，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油煙機工作的聲音，小孩子嬉鬧的聲音，偶爾傳來的都在彰顯過年的氣氛，譚笑走在其中，明明是想感受別人家的幸福的，訊息卻只覺得無比吵鬧。

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直到看到街角的網咖，才停下腳步。

可能是因為這個點兒比較特殊，網咖裡的人並不多，譚笑挑了個角落裡的位置，戴上耳機，給溫意然打去影片。

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然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溫意然的笑臉出現在螢幕前。

對於她的及時出現，譚笑毫不意外，因為溫意然的期末成績很不錯，她的父母給她買了部最新款的智慧手機，上網方便極了。

“吃飯了嗎？怎麼想起這個點兒給我打影片了？”溫意然朝她招了招手，問。

譚笑垂了一下頭，而後又抬起眼，看向她，長時間地沉默。

察覺到了什麼，溫意然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她咬了咬舌尖，平靜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譚笑搖搖頭，“就是心情有點不好。”

“你爸媽又吵架了吧？”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直到網咖裡傳來一陣遊戲輸了的叫罵聲，譚笑才張嘴:“嗯，不過很正常，他們每年都會這樣，我都習慣了。”

“那為什麼心情不好？”

那就說來話長了。

譚笑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卻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我可以接受她的嚴厲，但是我沒辦法她只對我一個人嚴厲。”

如果是別人，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溫意然是聽不懂的，但是譚笑說的每一句，她都能聽懂。她靜靜地看著那個難過都快要寫在每一根頭髮絲上的女孩，說道:“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在聽呢，也都聽得懂。”

聽到這話，譚笑的委屈忽然像是一瓶剛開啟的啤酒，“嘭”的一下全都噴出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我覺得很不公平。”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重重吐出，“其實我已經不在乎他們吵不吵架了，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吵完後，她對我和對譚苑是兩副不同的嘴臉，是因為我更窩囊，更好欺負嗎？”

溫意然沒說話，繼續沉默著聽她講。

“以前他們每一次吵架，只要我沒有站在她那邊，她就會罵我是白眼狼，從來不在乎我會不會很害怕，心靈有沒有受到傷害，可是譚苑不一樣，她會在乎她高不高興，會擔心她有沒有從他們的爭吵中受到傷害。我不理解，同樣是女兒，為什麼我的感受從來不被考慮到，就因為我是大的那個，我就應該承受一切，就應該理應懂事嗎？”

說著，譚笑仰起頭，抹了抹眼角，回憶起往事。

“不僅是這樣，小時候我和別人家的孩子發生了衝突，他們的父母不管是誰的錯，總會第一時間衝上來，氣勢洶洶地找我理論，可是我媽，永遠都不分青紅皂白先責怪我，彷彿這樣做可以顯得她多深明大義似的。我不明白，維護一下我就這麼難嗎？我到底是有多差勁，讓她從來都不為我多說兩句好話？真的，哪怕只有一次，我都會感激不盡，可是她老這樣，讓我覺得我……我就是個不受待見的廢物，我根本就不該存在。”

不是這樣的，也不應該是這樣。

溫意然看著她滿眼的難過，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開口:“你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爸爸媽媽，是他們不夠懂事，不懂得正確處理家庭問題，所以，不要懷疑自已。”

“可是他們都已經一把年紀了，難道還不明白這些道理嗎？”

“這跟年紀沒關係，有些人就是這樣，淨長年齡了。”溫意然堅定地看著她，“所以，真的不怪你。”

譚笑摸了一下臉頰，然後將手停在眼睛處，低低道:“其實，他們對我也沒有特別糟糕，供我吃供我穿，還支援我上學，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委屈，我有時候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他們有問題，還是我太貪心了。”

“譚笑。”溫意然喊她的名字。

“嗯？”

“真的不要懷疑自已了，也不要再感到愧疚了，去和她表達你的訴求吧。”她道，“不管她願不願意改變，也不管她會是什麼反應，想說什麼就去和她說吧，有些話一旦說開了，也許結果會變得不一樣，你也不要老是這麼壓抑著自已，更不用逼迫自已繼續扮演一個所謂的懂事的女兒，說出來吧，不能總是你體諒他們。”

譚笑沉默著搖頭，好一會兒，等情緒恢復了一些，她才又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溝通。”

“只要敢開口就成功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萬一他們還是不變呢？”

“很正常，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人會那麼執迷不悟，但是沒關係，改變不了他們，那就改變你自已吧。”

“什麼意思？”

溫意然溫柔地笑了笑:“還記得我以前講過的嗎？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自已最重要，所以，沒有什麼是不能割捨的，你可以繼續尊敬他們，以後也應該要儘自已應盡的責任，但是從情感上，你是可以疏遠他們的，你是可以選擇的。”

“可我總是還抱有期望。”譚笑依然擋著自已的眼睛，聲音裡透著頹喪，“我總覺得，只要我努力學習，再聽話一點，他們就會為我感到驕傲，就會尊重我，可是，好像不是這樣的。”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真的沒必要要求他們一定要像你所期望的那樣待你，因為沒有被好好愛過的人，是不知道怎麼愛別人的。”溫意然淡淡說著，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趙美華也曾抱怨過外公外婆更重視舅舅，對她和妹妹很忽視。

雖然不想為他們找補，但是她真的很理解他們，於是想了想，她還是鄭重對譚笑道:“也許，他們的從前也不好過，所以今天才會用不恰當的方式對待你，當然，你所受的委屈也是很冤枉的，所以，和他們好好溝通吧，但是呢，也不要抱著期待去溝通，你只管說，他們願意改，那自然好，如果他們不願意改，那他們以後就要接受你與他們不親你的事實，也要吞下一些難以言說的苦頭。”

“可是，我真的很想他們誇我一次，為我感到驕傲。”譚笑不甘心道。

“很正常，孩子都想得到父母的認可的，只是，沒必要，你認同你自已就行了，又或者，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永遠無條件站在你身後就夠了，比如說我，真的，我說到做到。”

一股酸意忽然躥上鼻頭，譚笑有點想哭，卻又一下子笑了出來，像是釋然了一樣。她揪了一下鼻子，點頭，“嗯，聽你的，我試試。”

“嗯，加油！還有，不管結果怎樣，還有我。”溫意然看著她，眼裡全是堅定與力量。

譚笑笑了，忽然覺得，那些所謂的區別對待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關掉影片下了機，譚笑重新整理好心情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