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影綽綽,斜月追星。
長風和林姿二人跟著落霞山莊之人一路尾隨,不知是經過了多長時間,只覺得腳下乏累之感微微泛起,但卻絲毫不敢怠慢。
御蟲之術為何會被落霞山莊之人掌握,查明此事,或許對於探查那同樣出自南荒的蠱毒之術,大有助益。況且,在二人內心深處,對於這兩種南荒異術的接連出現,有著更為深刻的隱憂。
天際間已隱隱掛上魚肚白,昏沉乏累更甚,突然在一片豁然開朗中,出現了一群朦朧在山霧瀰漫中的建築群,二人雖無法立刻窺其全貌,但僅從那雄據整片落霞山脈的規模和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直插入座的高大樓宇,就可以看出落霞山莊數百年基業的恢宏。
眼看著烈鋒及落霞四秀等人的身影沒入了雲霧深處,只聽公孫長風沉聲說道:“林姿姐,落霞山莊在此經營數百年,莊內定然大有玄機,若僅憑你我二人暗中潛入,只怕無法探其深層,不如我們兵分兩路,一明一暗,互為牽制,或許會有更多收穫。”
林姿美眸婉轉,一點就通,輕聲應道:“公孫公子所言極是,那便依此行事。”
“那一會林姿姐便去拜會山門,以蜀中神音之名,想必落霞山莊定會引為上賓,隆重相迎,我便趁機潛入。我們雙管齊…”
公孫長風“下”字還沒說完,只聽林姿輕柔而帶有一絲決絕的搶道:“不行。你去以詭夜使身份拜門,暗中探查的事我去。”
“林姿姐,落霞山莊內高手如雲,其中佈局構造更是錯綜複雜,隱秘重重,擅自潛入,一旦被發現,必會落入十死無生的絕地,我怎麼會讓你…”公孫長風語速極快,鮮有的凌亂出現在他那張向來俊逸從容的臉上。
“詭夜司畢竟是天子象徵,若你被落霞山莊捕獲,有心之人利用你的身份來攪弄風雲,必將是一場會是涉及天子廟堂的惡性事件,對天下蒼生而言,又是一個無法預測的劫數。而我不過是一個江湖之人,縱使身死被擒,也不過是區區一命而已。”眼看著公孫長風面色凝重,仍要勸阻,林姿蹙眉凝聲,帶著幾乎不可動搖的決心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東海,伏波山。
皓月當空,海風微涼。萬里波濤在月華的鋪撒下粼粼有序,令人豁然而感慨。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不知那個如水般溫柔的美麗人兒,此時是不是也正如此般遙望著這輪明月。
“東海的風,不似蜀中,初時沉醉,久時入骨,特別是對於身中相思之毒的人,更是傷身。”聲音清逸,卻內含令人心安的鎮定。
少年急忙轉身,臉上早已堆滿笑意,無需去看便已知來人身份,恭敬拜道:“林塵見過信王、女帝。”
果然,在他身後不遠處,兩道人影自幽影處慢慢走來,其中一個身材高挑,金冠華服,五官英朗而俊逸,眉宇間英氣逼人,只是那含笑生花的眼眸又令人憑生親切之感。而在他的身邊,那道婀娜曼妙,風情萬丈的身影如同釀造千年的烈酒,令人沉醉不知歸路。
二人走到林塵身旁,輕輕感受著自海面吹來的輕風,目沉遠方。
良久,信王轉身仔細的打量著林塵片刻,笑道:“神音醫法果然玄妙,恢復的竟如此神速。”
“若非信王殿下不吝以內功相授,林塵縱使略懂些醫法,也斷斷不能在十日之內恢復八九,信王大恩,林塵定會銘記於心。”
“你能在那種危難之局下挺身而出,守住這份俠義之心,稱得上是頂天立地,心智堅忍,如此熱血男兒,本王自是能救一個是一個。”說話間,信王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女帝,灑脫飄逸的神情瞬間變得深沉了越多,眼眸深處更是如湧泉般迸發出無盡的溫柔,聲音也變得有些拘謹,“其實我更應該謝謝你,青祠若當真遭遇不測,我會悔恨一輩子。”
林塵微微一怔,視線不自覺的落到了信王旁邊的女帝臉上,只見那張絕美到令人窒息的臉頰上此刻竟然隱隱浮現除了少女般的紅霞,哪裡有半分那個曾經令世間側目的絕世女帝的氣魄,此刻儼然只是一個小鳥依人的鄰家小妹,清純無邪。
他此刻雖不知這二人是如何情根深種的,但顯然他們早已心意相通,如神仙眷侶。
正在不知如何措辭時,只聽女帝柔聲對信王道:“好了,逸雲哥哥,快跟他說正事吧。”
信王聞言,面色略微有些嚴肅,沉吟了片刻,目光炯炯的看著林塵,道:“林小子,有件事,我想你是應該知道的,只不過,你可不要過於慌亂。”
林塵頗為詫異,追問道:“信王殿下請明言。”
“我知道你與那個晉國的凌丫頭頗有情義,互生情愫。”林塵猛然抬頭,看向女帝,只見她此刻美眸含笑,嘴角上揚,顯然正是她慧眼如炬的傑作,只是林塵還未來的及做出回應,便只聽信王話鋒一轉,“但是今日早時,偵兵探報,晉國此刻似乎是有些異變。”
林塵聞言,面色大變,信王既然事先提及了雪貞,那必是與她有關,一瞬間他只覺得有些失了方寸,心跳加快。
“十日前,也就是凌丫頭將你和青祠從涼國救回的第二天,她便被晉國長老會軟禁了起來,與此同時,晉國的無雙上將六道天槍釋靜摩也被去職押禁,囚於禪山地牢。據…”信國說道此處,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據晉國內線來報,晉國長老會十日之後便會以凌丫頭勾結釋靜摩,通敵賣國的大不赦之罪來處置她。”
“什麼!”林塵大喝道,“雪貞那麼良善無爭,怎麼可能會通敵賣國!這分明就是栽贓陷害!”
“本王早年曾在與晉王會見時見過玲瓏郡主,知她柔靜似水,淡雅如蘭,卻不想她能在當日不管不顧,不惜一切來搭救你與青祠,莫說是她這樣的一個柔弱女子,即便是本王,若是拋開青祠的原因,只怕在那種情形下,也很難有如此決心。本王一向敬重英傑,更不用說是如此一位敢愛敢恨,心有猛虎的奇女子,本王自然是不會相信她會行如此倒行逆施之舉的。只是…這畢竟是晉國家事,本王…”信王面露難色,似乎在做著艱難決斷。
“凌丫頭的性子,我是極為喜歡的。想想當年,如果我有她這般不惜一切的勇氣,我們…”女帝輕嘆一聲,柔美的目光中,平添了些許哀傷,好像是在感慨曾經的過往。
幾乎在女帝話音剛落,信王的眼中也同時閃過一絲光芒,語調立刻變得有些不同,“凌丫頭的安危,本王絕不會袖手旁觀。”
林塵聞言大喜,激動萬分,道:“那在下就先替雪貞謝謝信王殿下了!”
“你先彆著急謝本王。”信王一手抓住林塵即將跪倒的身體,繼續道:“本王雖有心相救,但是我信國萬千兒郎的命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填進去,即使是死,我也要我的兒郎們為正義赴死。”
“信王殿下何意?”林塵有些著急。
“真要我信軍越境去搭救凌丫頭,首先還是要潛入晉國,弄清楚她和釋靜摩被囚禁的原因。若是能找到晉國長老會有什麼卑劣行徑的鐵證,那信國邊境上的三十萬大軍便可以正義之名,前去相救,屆時,便可師出有名,不落人口實,說我信國肆意挑起戰端。”
“明白了,在下這便起身入晉,查明雪貞被囚具體原因,屆時,還望信王殿下及時發兵相救。”林塵急道。
他言之鑿鑿,然而信王卻並未立即作出回應,只見他此刻眼眸深沉,隨後微微輕笑搖頭道:“太倉城與浮雲城,以信報往返來決斷軍機,根本來不及。”
林塵一怔,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覺面露憂色,苦笑無語。
“本王倒是有一法。”信王負手遠眺,自顧自說,“本王可授你兵符,若是情急之時,你可直接調動晉信邊軍,不必報我,如此,當可應對危局。”
林塵大喜,正要拜謝,只聽一邊的女帝又道:“你先聽他說完。”
林塵又是一愣,目光中充滿期待,看著信王的背影。
“我信國軍內,與他國不同,法度調令並非唯一,以你目前一介無名布衣,縱使有我親授的軍符在手,只怕軍中那些老將軍們也不見得會盲從。”
“那在下當如何是好?”林塵心中此時對雪貞的牽掛已到了極點,不想任何拖泥帶水。
信王被他這一問,倒也並未立刻回到,只是安靜的望著悠遠的海面。
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安靜的令人不好受。
眼看著林塵已經面如死灰,眼神飄忽,顯然內心已經雜亂不堪,只聽一聲輕笑,女帝嗔怪道:“你快別賣關子了,你看他那臉都成鍋底灰了。”
信王朗聲大笑,果然轉身,極為乾脆的說道:“本王現在收你為義子,你便是信國唯一的世子,如此至尊身份,莫說是邊軍,就算是浮雲城內的信王親軍也能調動。”
林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許久,直到女帝嬉笑道:“林小子,還在等什麼,還不快拜?”
林塵恍然,拜倒在地,然而話到嘴邊卻呆呆不知如何出口,信王雖確為他的前輩,但那清逸灑脫的風姿如同少年,這“父王”二字怎麼也無法跟如此倜儻模樣對應在一起。
反倒是信王知他心中顧慮,倒也絲毫沒有在意,此刻他畢竟“新添愛子”,心情大好,心意盈盈道:“本王並非凡世俗人,你我如今雖父子之名,但仍可依據本心,不必牽強。”說罷,信王手影晃動,便從袖中取出一軸詔書,遞了過去,道:“你可攜此詔,立刻前往輝山,向輝山邊軍佈置後續軍機。本王收你為義子的詔書,也會同時飛發各地,明日起,信國世子的名號便會傳遍世間,你大膽去做吧。”
林塵早已感激涕零,雙手默默接過了那軸詔書,恭敬的拜了一禮後,迅速起身,便淹沒在不遠處的黑暗中。
良久,女帝的柔聲打破了空氣的寧靜:“咱們信王殿下,這是終於不打算繼續做閒雲野鶴了嗎?”
信王聞言,先是一愣,隨後溫聲笑道:“本王這還不是為了救那個讓你如此看重的凌丫頭嗎?”
女帝目光如劍,面上笑靨浮蕩,道:“世人不知,我能不知嗎?以信王殿下的神通,有一萬種救玲瓏的辦法,可你卻偏偏選了這種。”
信王似乎並未有絲毫意外,仍舊心情大好,朗聲笑道:“還是瞞不過你啊,青祠,終究只有你才能和我心意相通…不過本王內心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這一點熊熊之火,祠妹你不是想要殘忍撲滅吧?”
女帝原本從容平淡的眸中閃過一抹異樣的色彩,盡是柔情的低聲細語道:“逸雲哥哥,我知道的,十年來信國孤懸東海之濱,不涉任何諸侯之事,你只是為了避開我的鋒芒,不願與我有任何的爭端,你的苦心,我豈會不知。”
信王痴痴不語,女帝簡單的言語彷彿是直刺入心的利刃,觸動了這位英姿勃勃的君王內心最隱秘而柔軟的地方。
良久,他臉上的落寞之色才漸漸消散,朗聲笑道:“罷了罷了,往事不可追。如今本王身邊有了女帝的無雙智計,從此以後,莫說是攪弄天下風雲,便是要本王橫掃八荒,廓清環宇,本王也絲毫不懼,信心滿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