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沉睡了千年,全身骨骼如同散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會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只是隱約間,那個陰冷低沉的聲音在說著什麼,時而夾帶著幾聲悽慘的哭嚎聲。
林塵心中猛然震顫,所有的苦痛立時再次化為悲憫與不甘,只是他的身體終究是無法再移動分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將重如千斤的眼皮掙開。
只見那紫衣人正手拎著一個孩童,對著洞室巖壁上的其中一個尺寸略大的洞口全神注視,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回應,而他的臉上也不如先前平靜,此刻已浮現出隱怒之色。
許久,洞口內沒有任何反應,那人臉上閃過一絲兇相,聲調變得有些不同道:“論說起來,我該喊你一聲師兄。”
林塵心中一驚,莫非在這些洞內,還有人?而且竟然還是這人的師兄?但從他那咄咄逼人,語帶寒鋒的情況來看,絕然不是什麼師兄弟敘舊那麼簡單,更何況,這紫衣人身旁站著的那個一直默然無聲殺氣縈縈的黑袍人,也絕非什麼善男信女,只是不知這幾人到底是有什麼瓜葛。
“遙想當年,你跟著師傅縱橫世間,是何等的威風。界橋山獨戰幽冥四鬼,定風谷截殺滄海龍騰,晉北孤身拖住北涼四萬鐵騎…這些過往,單論任何一項,都已經是曠世偉績了,師弟我啊,當年可是崇敬至極,無以復加。”紫衣人淡淡的說著,言語中也彷彿是回到了當年的青蔥歲月,少年意氣,無限可能。
而這一番話也讓林塵心中泛起波瀾,更讓他對這人口中的這位神秘的“師兄”充滿好奇,因為他別的雖然不知,但幽冥四鬼的惡名卻是在師門中多少聽過的,傳聞中百年前有四兄弟天生畸形,狀如異鬼卻生性殘暴,後因在釜州犯下滔天罪行後被正道俠客一路追殺,僥倖逃亡後便銷聲匿跡,然而二十年後,在遠隔釜州萬里的界橋山卻突然出現四個自號“幽冥四鬼”的惡魔,他們手段殘忍,嗜殺成性,方圓百里的村落幾乎被屠戮絕跡,累累白骨,屍山血海,惡名昭彰,以至於彼時大祟九州各地孩童“聞其止啼”,無數的正道俠士遠赴西北戈壁前去誅殺,卻不想這幽冥四鬼的實力早已不是當年,四人功法詭異,合力之時更是威力極大,一批又一批的正義才俊命喪戈壁,骨肉淪為玩物。
此後十餘年間,幽冥四鬼名聲大噪,其殘暴行徑更是被天下至邪至惡之人推崇,信徒無數,儼然已有開宗立派,成為一代魔門巨擘的跡象。
然而正如他們十多年前毫無徵兆的復現人間,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他們便又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彷彿是留給世間的一場夢魘,從此再也沒了蹤影。
後來,世間流傳起了多種傳說,有說他們惡事做盡,導致天雷降下,形神俱滅,有說他們為了爭奪魁首之位,內鬥而亡,也有說他們為了突破武道瓶頸,強渡失敗走火入魔,也有說是被某幾位武聖級別的頂尖高手聯手斬殺……只是不管那種傳說有多麼的自圓其說,那段歷史的真實樣貌卻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而如今,從這紫衣人口中說出的,極有可能便是這宗數十年來的懸案的答案,真正出去誅殺四鬼的莫非正是他口中的這位仍未露面的師兄?
一時間林塵心中敬意滿滿,不知其到底是何等不凡的人物。只是想到如此英雄人物,卻有如此卑劣冷血的師弟,心中又不禁有些愕然惋惜。
“聽聞師兄對這山中隱村護佑多年,被敬奉為神明。”紫衣人面色如常,卻在眸中的一道兇光閃過後,鐵鉤一般的五指狠狠用力,頓時便讓那原本抽泣哽咽的孩童沒了聲響,本就蒼白無色的臉上因為呼吸停滯而瞬間變成青黑色,只是那盡力掙扎卻只能輕微擺動的四肢卻依然說明,這個脆弱的生命即將化為雲煙。
可是若真的如此瞭解倒也還好了。只見那紫衣人此時突然面露貪婪之相,陰笑道:“師兄若是真的不管這些娃娃死活了,那我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說罷,他指尖血霧般的紅芒團團升起,將那可憐幼小的身軀包裹其中,指訣舞動,頓時間,無數條細若蠶絲的紅線自幼童全身奔流而出,在空中環繞數週後極為規律的順序湧向紫衣人身上的各大要穴。
林塵心中怒火熊熊,這廝顯然是在吸取幼童的精血,眼看著孩童渾身劇烈抖動,臉上的慘白更是逐漸變得有些發青,甚至於有些開始微微凹陷,如此不消片刻,必會成為與旁邊另外兩具幼小軀體一樣的乾屍!
林塵快速的調動全身真氣,可是感受過去,全身要穴主脈空空如也,氣力全無,根本不聽使喚,心中激憤之際,只覺得眼眶微微有些溼潤,他痛苦的閉上眼睛,無法面對又一個鮮活可愛的小生命這般悽慘的在自己面前湮滅。
隨著幼童精血的不斷湧入,紫衣人雙目泛紅,面目也變得有些猙獰可怖,聲音也由原本的陰鷙低沉變得有些狂暴:“師兄,我再問你最後一次,我要的東西,你給不給?”依然是沒有回應,散亂的頭髮下,裹帶著世間最冷血的寒意一字一字說道:“不止是這幾個孩童,你多年來庇護的那個村子,他們都要死!”
說罷,便是縱聲狂笑,歇斯底里,然而突然,笑聲戛然而止,以至於連一直潛默在角落中那個給袍人也微微抬了抬頭,只聽紫衣人又恢復了之前的陰鷙滴沉,道:“對了,有件事,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埋在心裡幾十年了,很是不暢。今日我就破例告訴你,也讓你在九泉之下遇見師傅時有個交代。”說著,他被散亂的髮絲半遮半掩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得意,冷笑著而又帶著十足的譏諷之意道:“師傅他老人家不是一直想知道東始山上當年發生了什麼嗎?等你見到了他,告訴他,他到東始山之前的事我全都知道,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話音剛落,還未等林塵心中迷霧撥開,他只感覺身下的地面有些微微的震顫,而這震顫如同是來自洞室四面八方的巖體中,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爆發出極大的力量,像是盛怒之中是要壓制不住的怒火一般,頓時便讓洞室內岩土四下,地動山搖。
那紫衣人卻面色一變,眼中極速的閃過一絲驚異的喜色,猛然間回頭對著身後不遠處的黑袍人眼神示意,便又刻意提高了聲調,縱聲狂笑道:“我要感謝師傅他老人家,眾叛親離的一世罵名讓他背了,晉陽的處子之身和純陰內功卻讓我得了,一想到那如玉的胴體,師弟我的心中就忍不住泛起少年心襟。”
“轟!”
一聲巨響從洞壁上的一處較大的巖洞內震嘯而出,夾雜著巨大的煙塵,猶如一條狂霸無畏的灰白巨龍轟然出穴,萬鈞之力,衝向了紫衣人。
紫色人此刻儼然沒有了先前面對林塵時的淡定從容,只見他大喝一聲,周身砰然爆出無形氣力,衣衫搖曳,獵獵不停,面目冷峻中雙掌赫然推出,與那須臾之間已衝到自己面前的巨龍正面迎了上去。
伴隨著一聲巨響,一道又一道毀天滅地的剛猛之力如漣漪般自對撞之處像在蔓延而去,洞室內“咔咔咔”的碎裂聲此起彼伏,落石崩裂,如墜流星。
林塵本就劇痛的全身骨骼被這巨力一衝,鑽心之疼,幾欲昏厥,只覺得腮中一陣腥鹹,因為用力隱忍而咬出了鮮血。
相持了片刻,只覺得那肆意橫行的氣力逐漸減弱,瀰漫的塵土逐漸消散,迷濛之中,只見那紫衣人右手正捂住胸口,左手則低垂背於身後,想要極力掩飾其此時不住的抖動,慘白的臉上雖沒有什麼懼意,但卻極為警惕的瞪著距離自己不遠出的滾滾煙塵的位置,森然一笑道:“沒想到你在此畫地為牢近百年,倒卻仍然如此剛猛無雙。”
他話音剛落,只聽煙塵中傳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之聲,緩緩的,便是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影逐漸從中走了出來,只是…看那朦朧之中的身形步伐,林塵的心中卻反而有些驚異,這驚異隨著那身影的完全顯現,非但沒有減輕,卻變得更加沉重,以至於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那個從煙塵中走出來的身影,灰毛遍體,青面獠牙,血瞳怒瞪,壯如山巒,粗壯的臂彎中正裹挾著那個片刻之前被紫衣人吸取精血的幼童。
這哪裡是人?分明就是一隻身材魁梧的大猿猴!
只是在經過了初見的驚愕後,林塵再細細看去,這隻猿猴的肩、腕、胸、腹等部位竟都穿戴著看似極為貼身的玄青色護甲,顯然是有人為它量身打造的,而它的兩隻腳腕上分別被鎖著兩根手臂粗細的巨大鎖鏈,鎖鏈的一端則各是一個雙拳大小的渾圓鐵球,啞黑而光滑,絕非普通金屬。
這隻猿猴胸口劇烈起伏,顯然也是在對撞中有些氣血翻湧,此刻正血瞳凌厲,帶著屬於猛獸獨有的那種嗜血殺意惡狠狠的瞪著紫衣人。
林塵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心中不禁自問:難道,這便是那紫衣人口中的“師兄”的廬山真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