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寇州的我根本不知道這一切,只當一切都很好。雖然我們駐紮的地方很危險,但每日還是可以緩慢移動。
直到這一天,一紙聖旨頒下。依舊是飛鴿傳書,但這封信其實是交到艾掌門手裡的。彼時艾掌門已經與我們會合,他將大隊人馬全權交給沈平將軍,自已率領輕騎提前趕到我們這裡。
當時我們有問他大隊人馬什麼時候來,艾掌門肯定道,不出半月即可到達。
我們登時放下心來。現在是入了秋,正是九月氣爽之時。
說的鬆快些,該是出去登高的好節氣;可現在不比以前,我們不在郊遊的草坪上,而是在大敵當前的荒嶺旁。
等冬日一來,他們就會佔先。平國嚴寒,因此他們都有防備;而梁軍冬衣須得送即,我們靜水也要做好所有的防凍傷準備。
這次算是遠途奔襲,除了中途醒過一回,與有漪聊了兩句天,其餘時間都大概都是在現代,所以沒有什麼趕路的印象。等我完全清醒,已經被丟在此等荒郊野嶺。
既來之則安之。我猜想,息渺此刻定當是閒不下來的。我在臨行時,除了送給瀾先生信和手錶外,另寫了一封給息渺,希望她能發揮自已的優勢,幫我們去說道說道,拉攏拉攏其他的派系。
幾年前我剛來時有拜託息渺去做過這個事情,幾年後反過來局勢一點沒變化,只好再求人家一次。一晃眼,登雲截羽都淹沒在喧囂中,朝凰也因為死了掌門人和實際話事人而亂作一團,只剩下菩提玄夜這兩個需要去勸說的了。
我不擔心玄夜,畢竟好說歹說,息渺是幽蓮夫人的親女兒,幽蓮夫人又是女兒控;我擔心的是菩提。如今還不知道林清規是否還因為靈澤護法的事記恨瀾先生,也不知道菩提上下有沒有對即將面對的腥風血雨做出改觀,我不好妄下結論。
至於玉龍這裡,艾珵已經安排好一切。伯屹等人到的速度很快,其餘的玉龍弟子也源源不斷在輸送。
艾珵對於我提出的人越多越好的要求有些不以為然,道:“非也,非也。若在兵法上實行多多益善的謀劃,免不了出現枉死填坑的兵。我們手底下掌著的是他們的命,必須萬分小心,減少他們的犧牲。將軍御兵不是一味求贏,而是要在贏的基礎上少死幾個人!”
孫十萬風評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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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
幽蓮夫人正在休息。估計是有點無聊,或者是坐得屁股痛了,息渺倒是那個不太安靜的人。摩挲之間,一瓶藥從幽蓮夫人的腰間滑落,幸而沒有摔碎。
幽蓮夫人被瓶子掉落的聲音驚醒,略微緩緩神後發現腰間的藥不見了。四下尋覓幾眼,看見後便把瓶子撿起來檢視有沒有破損。
“阿孃,我可以看看麼?”
“嗯?”幽蓮夫人又看了看這瓶藥,“你要看便看吧。可要小心,別沾在嘴上。這是毒藥。”
息渺應後接過這瓶毒藥,隨即開啟瓶子略略聞了聞;又朝瓶中望去,只見一片五彩斑斕,似有彩虹在裡面流動。
“這是什麼,阿孃?”
“這瓶藥名叫‘珍饈’,靈感來源於你瀾姑姑………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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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什麼太好的回憶。
猶記得那年,瀾先生端著一盤看起來格外漂亮的荷花酥走到她身邊。那盤荷花酥帶著濃烈的香氣,每一片花瓣都是不同顏色的,甚至一片內的顏色也不盡相同。
“嚐嚐為師的手藝吧。這麼些天一直幫我們,可真是苦了你了。”
她毫無防備的吃下一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閉眼前見到的是瀾先生的臉,閉眼時見到的是一黑一白兩個人。
她睜眼後,見到的還是瀾先生的臉。
瀾先生都嚇壞了,熬的救心藥就放在一旁。為了哄她喝下這碗藥,瀾先生又拿出一盤親手做的蜜餞。
這次她沒有選擇吃下去任何經過瀾先生製作的東西,而是笑著接過那碗苦澀的藥汁,一氣兒喝了下去。沒碰蜜餞。
真是一次酣暢淋漓的瀕死體驗啊。
從此,玄夜多了一種奇怪的毒,名喚珍饈。其表甚美,極具誘惑,散發著濃烈的甜香;嚥下後,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與千年神仙史詩級會面,享受二對一的貴賓級服務。
何樂而不為呢。
珍饈殺死過很多人,甚至其原身差點送走了創造者,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根正苗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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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結束,幽蓮夫人的臉跟喝了一瓶珍饈沒什麼區別,看樣子這記憶對她來說依舊曆歷在目。
息渺把瓶子的塞按回去,遞給幽蓮夫人:“那阿孃,這毒藥為何要帶在身邊?”
幽蓮夫人把瓶子重新塞回腰間:“因為威力強啊。其餘的藥,要麼藥效不猛,要麼時間太長。不像這珍饈,起效快,勢頭猛,隱蔽性好,喝下去沒煩惱。”
“……這是想有煩惱也很難有了吧……”
息渺暗自想著。
“早知會這樣,當年就該把這藥下在吳鳴的茶裡。死在劉黃達手裡,還不如死在我手裡……”
“阿孃,你在嘀咕什麼?”
幽蓮夫人意識到自已說溜了嘴,連忙否認:“沒什麼。”
幸好息渺沒有追問下去。幽蓮夫人的思緒又飄開去,不知道是在想誰;不過透過她的神態,她似乎是在想一個她又愛又恨的人。
現在他估計早就輪迴了吧。
輪迴了好,輪迴了不用再自尋煩惱。
幽蓮夫人摸上自已腰間別著的物件。一樣是這毒藥,一樣就是噬魂鞭了。當年她用這噬魂鞭抽他,現在恨不得抽自已,怎麼就……
思慮間,幽蓮夫人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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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水,微瀾居。
阿薀早等在門口,只待瀾先生回來。瀾先生的車馬遙遙的來聲了,阿薀便攜著幾個小弟子往外探頭。
瀾先生從馬車裡欠身下來,表情從容,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在車上她給自已壓了整整兩顆藥,才使得自已勉強能維持氣色,她不想讓孩子們擔心。
“瀾姑姑!”
“瀾姑姑,你回來啦!”
“我們好想你呀!”
瀾先生笑著攬了兩個在自已裙邊的姑娘,讓她們靠自已近些;又摸了摸阿薀的頭:“阿薀,近些日子累不累?”
“還好,瀾姑姑教我的處理方法都很有效,處理起公務來遊刃有餘呢。”阿薀從背後掏出一匣摺紙,“你看,瀾姑姑,閒暇時我還能疊些小貓小狗送給你呢!這可是若汐以前教我的。”
“謝謝。”瀾先生笑得眉眼彎彎,接過了匣子,“我們進去說話,站在門口說多累人。”
微瀾居內,其餘的弟子都散開去做事,只留下了阿薀。阿薀見瀾先生回來,高興自不必說,只是高興之餘還是有些問題——
“瀾姑姑,怎麼突然想著要回來了?平日裡一個月都幾乎見不著瀾姑姑幾面……”
“有點累了,回來歇一歇。”瀾先生笑道,“小霖呢,她在哪兒?”
“小霖?”阿薀四下張望一番,“估計又跑哪裡玩兒去了。哦,這不是快晚膳時間了,八成是跑到小廚房去添亂了。”
瀾先生笑出聲來:“罷了罷了,由著她鬧一鬧。倒是你,這段時間可苦了你了,身旁沒個人照應。”
“沒事兒,大家對我都很寬容。偶爾碰上些師姐師妹的小糾紛,往往是她們自已說開了,又玩的很好;我都幾乎沒幫上什麼忙。我倒覺得慚愧……”
“有什麼好慚愧的?你這個年紀也是該鍛鍊鍛鍊。眼下我時常不在,靜水本部需要你管理;有漪和艾掌門不在,你還要兼顧沂源閣,你,還有靜水的這些孩子們都做得很棒了。”
阿薀的臉紅了。瀾先生笑著摸了摸她的臉:“看看,誇你幾句,這小臉紅的和什麼似的。”
“瀾姑姑取笑我……”阿薀忸怩道,“瀾姑姑,這次回來待多久呀?看眼下這情形,多半還要回去的吧?”
“不一定,也許就待在這兒了。”瀾先生笑道,“待在這兒,少許多殫精竭慮;可以好好休息,不必管那些繁雜瑣碎,還能護著你們,何樂而不為呢。”
“瀾姑姑最好了!”阿薀撲到瀾先生懷裡。瀾先生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笑嗔:“二十多的人了還撒嬌,也不看看自已現在多大,都成師妹的表率了,還這樣。”
“那不是,撒撒嬌怎麼了嘛……”
“要是人人都學你這樣,我豈不是要被這靜水裡頭的孩子們淹沒了?”瀾先生笑著,一邊倒也沒有鬆手。阿薀又黏了一會兒,才放瀾先生去歇息。
瀾先生去蘊生池沐浴更衣,而後便回了微瀾居,之後好幾日沒有出來。除了一日三餐負責送上樓的弟子能偶爾與她交談幾句,其餘的弟子沒有再見過她,彷彿她根本沒回來一樣。
阿薀以為這是瀾先生在考驗她,於是拿出了些許繼任掌門一般的架勢,當然這並不壞。瀾先生並沒有考驗她,而是安安靜靜的病倒了,每一次與送餐弟子的照面,都是她吃下一顆丹藥,調息後才見的。
到後面瀾先生以休息為由,讓弟子放下飯菜就走,避免了二者見面,自然少了很多麻煩。阿薀不是沒有起疑心,但都被瀾先生親自壓了下去。眼見著瀾先生吃的越來越少,阿薀也是急的沒有辦法。
她寫下一封書信,隨即直奔御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