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57章 審判

朱珏沒有稱帝前,政事基本都是瀾先生在管。瀾先生又不願在他稱帝之後還獨攬政事,便全權交予他。

朱珏稱帝后第三天。

他正在批閱奏摺,門外卻暗暗投下一個影子。他一眼就看出這影子是誰的,驚喜地抬起頭來。

“老……”

“師”字都沒有出口,朱珏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瀾先生的雙手反綁在身後,由兩個侍衛押進來。兩個侍衛像是很不願對瀾先生做這件事情,剛被朱珏看見就忍不住將手放下了,隨後低著頭一言不發。

瀾先生的頭髮略有些散亂,衣服穿戴倒是整齊的,只是沒了往日那件青袍,她的身軀看起來有些過於單薄。兩隻傷勢未愈的手反綁在身後,看起來很疼,但瀾先生的眼中充斥著的不是疼痛帶來的傷害,而是一股向死的落寞。

她第一次跪倒在朱珏面前,看起來雖不狼狽,卻也緊緊扣住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絃。

“老師!你這是做什麼!你的傷還沒好!”

朱珏連筆都拋卻了不要,連忙起身。

“罪臣自知自已罪孽深重,故而罪臣懇請少皇,革除罪臣一切官職,押赴刑場,問斬。”

“老師,你……你先起來說話。”

朱珏想拉起瀾先生,瀾先生的淚卻一顆一顆慢慢落下來。她的聲音還是這麼沉穩,連一絲哭腔也沒有,彷彿是在審判一個真正的罪人,而不是她自已。

“《大梁律法》規定,無端殺人者,斬立決。罪臣已犯下這樣的大錯,決計不可改的。”

“可是老師,你是被控制了,這不是你的想法!您是朕的老師,大梁的股肱之臣,朕可以赦免你無罪,老師!”

“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罪臣不過一介女流,豈能做苟且偷生之輩。還望少皇恩准,叫罪臣……安心。”

瀾先生一雙銀河般璀璨的眼眸此時黯淡無光。她微微閉了閉眼,緩緩舒出一口氣。朱珏寄希望於兩個侍衛能幫忙說說好話,可他自已也清楚,兩個侍衛肯定是已經勸過無數次了,未能動搖瀾先生的信念,便也只好從命。

“也罷,朕依了。”

朱珏停了三分鐘才說出這句話,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冷靜。瀾先生的嘴角微微上揚,隨即墜下一顆枯淚。

“不過朕要把刑場設定在靜水樓的雨漓臺,叫所有靜水弟子都來觀斬。朕要殺雞儆猴。”

“不……”

瀾先生原本冷靜黯淡的眼神此時卻有些許激動:“少皇,求您莫要行如此之事!罪臣身死無妨,但有些孩子們還小,看了會害怕。求少皇……只將罪臣押去示眾,萬萬不可嚇著孩子們!”

“朕意已決。聶瑾,你不必再言。”

朱珏背過身去,把手一揮,兩個侍衛猶豫了幾秒才將瀾先生拉起來。他們本作勢要將瀾先生拖出去,見朱珏遲遲沒有回身,便立刻更換了姿勢,將瀾先生請了出去。

瀾先生久久凝望著朱珏,露出一個欣慰卻心酸的笑容。

“我要你成為一頭孤狼,孩子。你也許真的會怨恨我,把你留在這無人之巔,高處不勝寒;但這是你成為一個君主,必須要經歷的折磨。”

朱珏見瀾先生出去,已經再不能看見他了,終於哭出聲來。

“老師,我絕不希望讓你死,但不知他們會不會戰勝自已的恨意……”

…………………………………………………….

雨漓臺。

所有的靜水弟子就是要在這裡,親眼看著自已的瀾姑姑因為無端殺人罪而被判決。雨漓臺很大,足以容下所有的靜水弟子和行刑人。

有些弟子早已哭成淚人,阿薀尤甚。有漪在和年紀尚小的孩子玩,眼角卻有淡淡的淚痕。無洭故作堅強,站在場地上保持秩序,眼睛卻很不自然地瞟來瞟去,就是沒有把焦點放在瀾先生身上。

她是怕她一與瀾先生對視就控制不住自已的眼淚。

“瀾媽——”

我想要撲到臨時搭建的行刑臺上去。瀾先生往日盤起的頭髮散落,披在肩膀上;她傷勢未愈,甚至臉上的劃傷都還沒有好,就這麼單薄地跪在臺面,連一件外袍都沒有。我心裡騰起一股無名之火,是對少皇的怨恨,我沒說什麼,快步跑回微瀾居,把青袍取了來。

有漪和無洭知道我想要做什麼,也沒有阻攔。我一翻身就躍上臺子,隨後把青袍小心翼翼蓋在瀾先生身上。瀾先生先前一直閉著眼睛,感覺到身上的異樣後才微微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她的眼睛眯了眯,待看清是我後,便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好若汐,你在這裡做什麼,快快下去。”

“我不要。我才認了瀾姑姑作媽媽,我不要……”

我雙手都扣住了瀾先生的脖子,把她的頭壓在我的肩膀上,給了她一個我死也不願意鬆開的擁抱。

我要是把手鬆開,我就沒有瀾媽媽了。

一旁的行刑人見狀要把我拉開,我一把甩了那行刑人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已哪裡升騰起的一股勇氣,把瀾先生護在身後。

“瀾先生為了這個國家殫精竭慮,臨了只是因為受人控制就要被斬首!你們忍心下手嗎!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你們為什麼!!”

“若汐,不要多言。”

瀾先生在背後小聲提醒著我。

“他們是例行公事,莫要阻攔他們。”

“媽!!!!!”

我轉過頭來,在胸腔發出一聲不像自已的嘶吼後,又突然在一瞬間覺得自已和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幼稚。是啊,我是什麼很尊貴的人嗎,我能開金口一句話就保下瀾先生的命嗎?我哪能像那個剛剛登基的狼心狗肺、不辨妍媸的人一樣,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行刑人此時卻把刀放下,隨即默默退開了。正在我以為是自已的主角光環起了效果時,來了一隊人馬。這些人身份各異,有朝凰和菩提的弟子,有普通的百姓,還有其他沂源閣的人物。

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一柄匕首。我不理解,心裡的恐慌愈發強烈。瀾先生只是安安靜靜等待審判降臨,默默看著這一切,彷彿這一切與她無關,彷彿這些匕首隻是裝飾品,不是一會兒要刺向她身體的利器。

她坦然面對這一切。

行刑人帶這些人員上臺後,清了清嗓子。

“眾人皆聽:靜水掌門人、太子太傅聶瑾,殺人無數,罪可天譴。少皇念其有功,特命官夫人馬無有動作,生殺均交予爾等定奪。”

眾人不明,都愣愣站著,看他們這一行人的動作。他們的表情是那麼肅穆,目光銳利像要剝開在座所有人的皮肉。

朝凰的一個弟子站上前來:“聶瑾,殺我師妹小桃,害得她家中父母無人可養,其罪可誅。這一刀,是為了小桃和她的家人。”

寒光閃過,似是要向眾人展開一個噩夢的開始。

大家都屏了一口氣。

瀾先生默默看向地面,等待自已身上多出來一個致命的刀口。

一縷頭髮,落入那朝凰弟子的手裡。

“聶瑾雖傷其性命,然其父母已有我朝凰弟子贍養,二老亦言聶瑾於他們有恩,故殺女之仇,概不追究。”

瀾先生原本已經黯然等待酷刑的雙眸,突然被灌入了清冽的甘泉,變得清澈見底。

菩提的一個弟子站上前來:“聶瑾,殺我師門高手弟子夕笙,其罪亦可誅。這一刀,是為了夕笙,也是為了林掌門。”

說到這裡,那弟子眼中蓄了些淚:“林掌門自夕笙姐姐死後,意志消沉了很多。我們都知道林掌門尋常萬事不入心,以免壞了修行;如今卻整日一言不發,若不是傷心至極,何以至此?”

瀾先生微微有些抽泣。

“我對不起清規,更對不起在場所有的孩子們……”

菩提弟子抽出匕首,也割下瀾先生一小縷頭髮。

“聶瑾雖害其身死,然其待我等亦有恩,夕笙生前曾言瀾先生為千年難遇之明者,即便意外死於其手,不悔。故夕笙之事,由掌門確認,概不追究。”

“這叫我如何安心……”

瀾先生低下頭去飲泣。正在這時,一個意外的聲音出現在眾人耳畔。

“阿瀾,給老孃打起精神!”

海姬突然出現在臺下,引得周圍人一片譁然。海姬幾步衝上臺子,把腦後金簪一拔,一隻手拉住瀾先生一縷頭髮,手起簪落。

“這一簪,是在為往日的阿瀾報仇!”

“曾幾何時,你還是個胸懷大志有大局觀的女人,你看看你如今這副模樣,你還是我的阿瀾嗎?”

海姬被瀾先生割傷的手臂微微滲出血來。

“我的阿瀾,不會因為一些兒女情長的事耿耿於懷,更不會這樣哭哭啼啼!我的阿瀾是柔韌的,堅強的,明晰事理的!你難道還不理解為什麼大家都寧願割發代首也不願傷你一塊肌膚嗎?那是因為你是之前的太傅、現在的帝師,是靜水的掌門人,你還有重任要扛,你憑什麼因為這些罪過就拋下你的一切責任不管?”

“師姐,你的傷!”瀾先生的身子一下變得筆直,並努力想要掙脫繩索的束縛。

“你別管我!”海姬大聲拒絕著,眾人卻見她的眼眶燒紅起來,“你給我打起精神,別整天要死要活的!你和朱珏是大梁的根本,你們倒了,大梁就沒了!連我都能夠幡然醒悟,再不與朱珏一黨相爭,你為什麼不能多一點活下去的勇氣,好好去贖你自認為的罪?”

“你沒有罪可以贖,你的罪是清風聖殿強加給你的,你憑什麼全部摟過來?告訴你,這一縷頭髮,就是靈澤護法的頭!從今往後,殺人無數的靈澤護法就已經消散在天地間了,留下的只有一心為民的瀾先生,你聽見沒有?!”

她想把那縷頭髮甩在地上,卻終究捨不得一樣,死死攥在手裡。她最後看了一眼瀾先生,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隨即氣勢洶洶走了下去。有人待要攔住她,畢竟她也曾是反對少皇的“逆賊”,海姬只是揚起一陣金光內力,化作一條巨大的龍盤旋在場地中央,待龍化作煙霧消失,海姬也消失在眾人面前,不知所蹤。

瀾先生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大口喘著氣,一邊用淚眼看向剩餘的人們。剩餘的人卻沒有一個上來動刀的趨勢,只是默默看著她。臺下的弟子也都極為安靜,目不轉睛看著自已的掌門人。

瀾先生像是從胸口爆發出的一聲歡騰:“悠悠蒼天,不薄於我!”

一顆淚墜下,她的睫毛顫抖著,幾乎要昏迷過去。幾個拿著刀子的人紛紛上前,都只割了一點點的頭髮,很快就都割完了,而瀾先生的頭髮還足夠能重新盤起來。最後一個人割斷了瀾先生的繩子,隨後把她扶了起來。

“我們恨的是靈澤護法,不是瀾先生。”

“瀾先生,請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