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撿到貓的第六十四天

一整天？

即便心中早有一些猜測, 但當真正聽見五條悟說出那個他最不願聽見的答案之後，加藤湊在此之前所抱著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僥倖心理，終究還是被徹底粉碎。

他愣愣的看著五條悟的雙眼，其中不含一絲欺騙玩笑意味, 而環抱住他脖頸和腰身的三個孩子,

他們牢牢抱住的瘦小手臂，乃至隱隱發顫的指尖, 以及從津美紀眼窩中溢位滑落下的淚珠子, 悄然遁入他的衣領間, 同滲出的薄汗混雜在一起。

這一切都並非作假。

現下窗外灰藍色的天際，所昭示的並非一日開始的清晨, 而是即將結束的黃昏，且是過去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原本加藤湊先前曾計劃在醒來之後，就待在家中陪伴家人一整天，或是吃著年節料理, 或是收看除夜的紅白歌會, 除此之外基本再無其他安排。可誰能告訴他，他不過只是久違地想要躲懶一次, 稍微睡個淺淺的回籠覺而已, 可當醒來後，他不但渾身痠軟無力, 身邊的人還一臉藏不住的憂愁焦慮，告知他已經睡了快足足一整天的時間, 他非但沒有如心中計劃那般好好陪伴家人, 還惹得他們為自己擔憂不已。

念及此, 加藤湊不由抿緊了下唇, 回抱住幾個孩子的雙臂也隨著他愈發蹙起的眉宇紋路, 收得更用力了些。

“一開始，我們原本都以為大叔你只是難得地睡一次懶覺，既沒當回事，也沒有多想。”

從加藤湊隆起數道溝壑的眉宇間看出了男人仍在剋制的驚訝與疑惑，五條悟原本勾起的嘴角徹底抿平，用著與往常完全不同、不苟言笑到近乎淡漠的神情向加藤湊解釋道，“但我們沒想到，直到中午伯母做好了午飯，大叔也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我們這才隱約發覺不對勁兒。”

然而，本該是甚少、乃至幾乎沒有見過高中生此刻神態的加藤湊，卻不知為何，並未對現下的五條悟感到一絲一毫的陌生，反倒可以說很熟悉。

只見高中生皺了皺鼻子，一直挺立的腰身忽然一軟，在加藤湊猝不及防的愣怔眼神中，倒頭落在了他的肩窩裡，深呼吸，長長地舒了口氣，成為繼幾個孩子之後，加藤湊身上又一個嶄新的特大型掛件。

五條悟低頭看向一旁已然抽空了一半的紙巾盒，以及為了更清楚探查，一早就被他丟在一旁的墨鏡，語氣微沉，夾帶著幾分黯啞，徐徐說道，“外面大雪封路，就算想送大叔去市區的醫院也很不方便，伯父伯母只能先給你餵了家裡備下的藥，打算觀察一下。”

“原本說，要是今晚體熱還不退那不管怎樣，都要送你去醫院。”五條悟抬起頭，再次凝視著加藤湊的雙眼，這一回，他眸底的冰冷被染上的慶幸漸漸覆蓋，好似感慨一般，長嘆了口氣道，“還好，體熱退下來了。”

這再簡短不過、延續著加藤湊往日風格的一句話，卻仿若觸發了某個不知名的開關，將五條悟原本壓制隱藏起來那些因為加藤湊才生出的情緒，悉數釋放。

“悟”聽完五條悟訴說的一切，看著面前的高中生，加藤湊伸手輕輕撫上了他有些發涼的臉龐，帶著歉意和珍重，同五條悟一樣略顯沙啞的嗓音，一字一頓地沉聲說道，“我很抱歉，讓你們擔心。”

“不管我們怎麼叫你，發出多大的聲音，你都沒有半點兒反應”

“謝謝，”加藤湊看著五條悟的眼中湧起了一股化不開的溫和，他拍了一下高中生的肩膀，低沉的嗓音致使砂礫摩攃的顆粒質感愈發鮮明，悉數傳入了五條悟的耳畔，“多虧有你。”

但當時的五條悟滿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若是加藤湊的體熱臨到入夜也不退下，不管之後有多難向加藤湊的父母解釋，他也要將加藤湊瞬移帶去附近最近的醫院。

就好像屋外那些被厚實的積雪不斷壓彎的樹梢所發出的聲音，透著一絲隱忍和難耐。

就像是他已經見過許多次。

想起柯南曾經說過，加藤湊似乎具有一定吸引咒靈的體質，但自那之後，無論串門多少次，五條悟也不曾見到加藤湊身上出過什麼問題，以至於他一時放鬆了警惕，才會讓加藤湊就在他面前再一次切身驗證了柯南的話。

但在加藤湊看不見的地方，藉著與加藤湊身體相貼的便利，五條悟的雙眼仍在一刻不停地巡視著加藤湊體內每一處或許藏匿隱患的角落，直至徹底確認再無零星一點來源不明的咒力痕跡後，才算真正放下心來。

即便五條悟彼時心中清楚，加藤湊之所以會突然昏睡發熱，十有八九都是因為莫名出現的咒力殘穢的緣故，就算去了醫院，恐怕也作用不大。

窗外，被積雪壓實的樹梢也彷彿終於達到了極限，一陣夾帶著細雪的輕颸拂過，如同豐收季的棉花一般重重壓在枝頭的皚皚白雪，簌簌滑落。

“大叔.”五條悟的嗓音再不復往日的爽朗，愈發低啞，他幾乎整張臉都埋在加藤湊的肩窩中，悶悶地說道，“你這次真的嚇著我了，打算怎麼補償？”

五條悟捏了捏鼻根，從中午一直守著加藤湊直到現在，中間還不時高強度使用六眼搜尋任何可疑的痕跡，且整個過程幾乎沒有補充過一口食物，即便有反轉術式的支撐，這麼長時間下來，五條悟的眼睛也難免泛起了一些明顯的酸熱刺痛，乃至腦子裡還隱隱脹痛得厲害。

“更糟糕的是，之後沒多久，大叔你就發起了體熱，流了不少汗。”

只是，想到那莫名其妙出現在加藤湊身上，微弱到他第一時間根本沒能察覺的咒力殘穢，五條悟垂下雙眼，湛藍的眸子暗下了些許，原本鬆開的拳頭再次捏緊，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咔嚓響動，在安靜到只能聽見呼吸聲的客房中，顯得尤其明顯。

說到話尾時，還帶上了一點兒說不出的委屈撒嬌意味。

這句話既是對五條悟所說，也是對悶在他懷中的幾個孩子地回應。

“.伯父伯母守了你很久，只是年紀太大，精神不濟，我就讓他們先去休息一下，告訴他們這裡有我看著就好，”聞言，五條悟頓了頓，卻不再看向加藤湊的雙眼，移開了眼睛低聲補充道，“他們看大叔恢復得不錯，再加上的確累了，給你煮了薑茶溫著之後，就回房間了。”

念及此，五條悟不覺暗暗咬緊了牙關。

“抱歉.”聽完五條悟的悶聲低語，對此渾然不覺的加藤湊，再次沉聲歉意道，他感受著五條悟毛茸茸的銀色髮梢拂過自己的臉頰，帶起些微癢意，他揉了揉高中生的發頂，腦海中突然想到了先前夢中那個殘留給他幾許印象的約定。

毛茸茸，銀白色，難道他在夢中想要赴約的人，其實就是五條悟？細思著種種特徵，加藤湊不禁在心底猜測到，或許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

原本按道理來說，加藤湊的這一猜想並不能算錯，只是，同真正的事實相比，還是有那麼一些微妙的差別。

“作為補償，今晚我帶你去御座石神社，參加零點的初詣如何？”想到這兒，加藤湊低聲問道，“那裡有全日本最深的田澤湖，冬天的雪景很美，前往參拜的人也很多，相當熱鬧。”

聞言，五條悟立時從加藤湊的肩窩中抬起頭，盯著男人眨了眨眼。

“這怎麼可以！”

還不待五條悟表示什麼，一旁的柯南聞言卻立馬從加藤湊懷中抽出身來，雖然眼眶仍有些許泛紅，但依舊橫眉豎眼地給了高中生一記眼刀，略有沙啞的嗓音嚴正反對道，“湊叔的病才剛好沒多久，怎麼可以讓他大晚上的跑去外面吹冷風，要是不小心病情反覆怎麼辦？”

柯南並不知曉加藤湊‘病倒’的真正原因，甚至在心底猜測是否是他在無意間將感冒傳染給了對方。

在另一側，雙手抱著加藤湊胳膊的伏黑惠，雖說一言不發，但一雙青翠的眸子同樣瞪著五條悟，稚嫩的眉梢緊緊皺起，就連向來溫柔的津美紀，此刻臉上也露出一副十分不贊同的神情看著高中生。

為防幾個小孩過度擔憂自亂陣腳，加之加藤父母先前也一直在旁邊守著，故而五條悟並沒有將他在加藤湊身上發現隱約的咒力殘穢這件事告知柯南和伏黑惠，也算是.他對兩個男孩的一種變相的保護。

“不用擔心，”只是下一秒，加藤湊拍了拍柯南的發頂，重新喚回了三個小孩的目光，向他們低聲保證道，“我會注意自己的身體，做好保暖，”說著，加藤湊頓了頓，補充解釋道，“順便，也是為了去市區的醫院稍微做個檢查，讓我爸媽可以放心些。”

“那我們也一起去！”柯南當即表示道，連帶著一旁的伏黑姐弟也一齊點了點頭，小臉上滿是堅持地看著加藤湊。

“不可以。”

對於家中三個孩子的睡眠質量和人身安全在意程度遠超自身的加藤湊，沒有半分猶豫地嚴詞拒絕了柯南的請求，看著三個孩子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眉宇間所露出的失落不解，他沉聲解釋道，“初詣在零點，時間太晚，屆時神社也會圍堵得水洩不通，對你們來說很不安全。”

“可是.！”柯南抿了抿唇，有些不太甘願，還想要再爭取一下。

“行啦，這不是還有我嗎，”然而，後知後覺終於反應過來這恐怕是他和加藤湊兩人難得的獨處機會的五條悟，立時勾搭上男人的肩膀，朝著柯南擺了擺手，打斷了男孩未盡的話語，只見他拍著胸脯保證道，“你們儘管放心好了，我保準把大叔完好無缺地帶回來。”

說完，五條悟還衝柯南眨了眨眼，神情間完全不復剛才面無表情時的低沉壓抑，情緒轉換之自然，堪比翻書。

柯南、伏黑惠：“.”

這事兒到底還是定了下來。

當晚，吃過晚飯後，在幾個小孩不情不願的不捨與加藤父母略顯擔憂的眼神中，被自家母親裹得嚴嚴實實的加藤湊同五條悟一起出了門。

因為考慮到選在零點參加初詣的人恐怕會相當多——畢竟日本最不缺喜歡湊這種活動熱鬧的年輕人，加之還要先去市區醫院稍微檢查一下`身體，加藤湊與五條悟甚至沒有等到紅白歌會的開場曲目播出，就早早地駕車駛向了醫院。

醫院的繁忙向來不會因為節日的交替而又有太多改變。

“看來的確沒什麼問題了。”

在歷經將近兩個小時後的陪同等待之後，即便一早就確認加藤湊的身體應當不會再有其他問題，也知曉現代普通的醫療器械難以檢測咒靈對人體造成的影響，但在看到加藤湊手中由醫生簽署確認無恙的診斷書時，五條悟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陣安心。

“嗯，”加藤湊點點頭，掏出手機將診斷書的全貌拍下，分別傳給了家中的父母以及柯南，做完這一切後，他看向五條悟，歉意道，“抱歉，讓你陪我耽擱這麼久。”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五條悟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湊到加藤湊身旁，同男人肩抵著肩，輕聲哼笑道，“比起這個，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出發去大叔你先前說的那個神社了？”

“的確，”加藤湊將診斷書疊好收起，頷首道，“不過我們最好坐巴士過去，有直達御座石神社的專線，很方便。”

“是因為人流太多，車子根本開不進去？”聞言，五條悟摩挲著下巴猜測道。

加藤湊肯定了五條悟的想法，並補充道，“也不方便找停車的位置。”

“這樣.”五條悟揚起眉梢，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看著加藤湊的臉龐，隨即又揚起唇角，勾住加藤湊的手臂，如往常一般嬉笑著調侃道，“那就拜託大叔全程帶路啦，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也不清楚你們的巴士線路，大叔可要牽緊我，別不小心把我給弄丟了。”

“放心，”聽出五條悟話裡的玩笑意味，看著高中生不同於先前在家中時的輕快眉眼，加藤湊的心底某處這才放鬆了幾許，難得地同樣玩笑道，“我一定抓緊你。”說著，稍稍收緊了些被五條悟勾住的那條手臂。

“那就好。”感受到加藤湊臂膀中的力道，五條悟滿意一笑，望著加藤湊的湛藍眸底愈發染滿亮色。

御座石神社，位於仙北市西木町田澤湖湖畔。

這裡環抱於一片森意盎然之中，越過鳥居放眼望去，連綿的山脈與清澈如鏡的湖面交相輝映，在白日時，山上的覆雪彷彿與天際交融，恍然間就像是天空、山色與湖水融為了一體，一齊組成了最為瑰麗純粹的畫卷。

只是，要想在大晦日零點參加初詣的加藤湊與五條悟，註定無法盡情欣賞這裡的風光。

畢竟放眼望去，盡是上下攢動的人頭，繚繞的白煙連帶著似乎將周遭的寒意都驅散了不少。

“嗚哇，人果然不少。”五條悟掃了眼四周，挑眉感慨道，“幸好沒帶柯南他們過來，一不小心真的會被擠走。”

只是話雖這麼說，可高中生的語氣裡，卻好似總帶著那麼一點兒幸災樂禍的意味。

“先排隊吧，”加藤湊大致看了一眼，找到徐徐緩步前進的隊伍，牽過五條悟的手，小心避開洶湧的人流，將高中生帶至隊尾，並提高了幾分嗓音朗聲囑咐道，“記得跟緊我。”

“放寬心，大叔，”五條悟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只覺得那裡暖和得厲害，他越發愉悅地勾起嘴角的弧度，乃至還帶著一絲興奮，用著不比加藤湊小的音量回應道，“不用你說我也會抓緊不放的。”

初詣的流程並不複雜，大致可以分作四步：清洗、進入神社、參拜和許願。

加藤湊與五條悟一面閒聊著日常有趣的瑣事，一面隨著龜速但的確有在前進的隊伍，緩緩踏入神社，他們並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只能聽到耳畔的嘈雜聲響以及遠處的悠揚鐘聲，直至他們兩人抵達神社參拜的位置，這些紛擾的聲音才終於似乎遠去了一些。

在添下香油錢後，兩人一齊閉上雙眼，二拜二拍一拜，行雲流水，神色虔誠。

只是，向來不喜受所謂規矩正論‘挾制’的五條悟，卻在兩人參拜的過程中，稍稍有些不安分地向一旁的加藤湊瞟去。

卻見加藤湊的側臉映照著神社簷角橙黃的燈火，襯著鼻息間不斷吐露的白霧，讓他整個人仿若戴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不知為何，明明只是再隨意不過的一瞥，五條悟卻一時怔住，竟不覺看了許久，乃至直到加藤湊許完願，側過頭看向五條悟時，高中生仍在愣愣地看著男人。

“怎麼了？”加藤湊見狀，不由有些失笑，墨藍的眸底也泛起了幾分淺淺的溫和，他稍稍歪過頭，向高中生湊近了些，低聲問道，“已經許過願了嗎？”

而此時的五條悟，卻已然完全撞入了加藤湊那雙深海般的眸子裡，無論是周遭嘈雜的人聲，又或是一直不斷的鐘聲，甚至遠處煙火綻放的爆炸聲，都在這一瞬完全止歇，耳畔只餘下寂靜一片。

此時此刻，他唯一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愈發滂湃噴張，猶如擂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