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撿到貓的第九十一天

“.”

“.課長加藤課長？”

下屬那好似自遠方傳來、帶著些許疑惑的呼喊聲, 猶如穿越重巒疊嶂，被路途的山巒不斷削減，最終只餘下幾絲氣音般的輕聲，如空中隨風浮停的蛛絲, 輕飄飄地遁入了加藤湊的耳畔, 將他從不斷沉淪的思緒中稍稍拽出了幾分。

“.怎麼？”勉強從腦海紛亂的思緒中脫身出來的加藤湊，有些慢半拍地看向一旁的下屬, 在見到對方眼中顯而易見的關切和擔憂之後, 他微微一頓, 向來冷淡的眉眼成了他此刻最好的偽裝，只見他面不改色地反問道, “是有什麼需要我過目確認嗎？”

眼見加藤湊不過轉眼間就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並神色自若地詢問起了工作上的事，方才連喊了好幾聲也沒能把人叫回來的情形就像是隻是一時眼花的錯覺。

故此，有些沒反應過來下屬不覺愣怔了須臾, 眨了眨眼, 下意識就順著加藤湊的話茬接道，“啊？哦倒是有一份合約需要您簽字確認, 雖然目前來說還不是很著急.”

“拿過來吧, 早些做完，省得拖延。”加藤湊小弧地揮手了下手, 將視線重新投回面前的電腦螢幕，繼續先前無意中斷掉的工作。

“是”無法, 後知後覺回過神來的下屬只能點頭應下。

只是在臨行前, 看著電腦螢幕閃爍的熒光灑在加藤湊的臉龐上, 讓他本就黯淡的神色更顯蒼白, 到底還是沒忍住蹙起眉宇多嘴了一句, “課長，那個或許是我多心，但還是請您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不過，他的手指雖依然有條不紊地敲打著那一個個鍵鈕，動作間卻總是似有若無地透著一抹不可言說的僵硬感，就像是被凜冬的寒意僵直了關節機器人，又不得不遵循程式地設定，只能麻木而笨拙地繼續。

下屬走後，加藤湊的十指仍舊飛躍於鍵盤之上，敲擊出沒有絲毫規律與節拍可言的噼啪響動。

“湊不必現在就回答我。”

故此，在反應過來自五條悟口中吐露的愛意之後，除了倍感意外之外，加藤湊還感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荒唐——五條悟怎麼會喜歡上他，喜歡上他怎麼一個普普通通，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可言的大叔？

在加藤湊眼中，尚只有十八歲的高中生，其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而他不過只是高中生人生路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節點，或許他可以稍微照顧五條悟一二，為對方準備還算可口的飯菜，提供一個能夠安靜休憩的住所，但他卻實在無法承擔起五條悟不可限量的未來。

“.知道了，”聞言，加藤湊沉默了半晌，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頷首道，“謝謝。”

這份赤誠的愛意太過沉重，以至於彼時加藤湊甚至妄圖從五條悟那雙蒼藍的眸底找出如往日一般的調侃玩笑意味，但結果，加藤湊從中看到的，只有自己清晰倒映在高中生眸中的身影，以及周遭不時隨風飄落的櫻花花瓣。

賞櫻那天發生的.事，加藤湊並沒有來得及回應。

儘管在反應過來年僅十八的五條悟的的確確在向他吐露不知從何而起的愛意之後，加藤湊第一時間就想要拒絕這份來自高中生的感情。

說著，五條悟舉起手，在拇指與食指之間比劃了一段不過指甲蓋長短的距離，並衝著加藤湊俏皮地單眨了下眼，試圖緩和兩人之間逐漸蔓延的沉悶與無言。

像是看出了加藤湊要說什麼，繼出其不意的告白之後，五條悟再次搶先男人一步，聳了聳肩，故作輕鬆地開口道，“雖然可能會有些突然，但我保證我剛才的話是真心的，所以也希望你至少可以多考慮幾天再答覆我，我不著急.好吧，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著急的。”

見加藤湊確實不願多言，下屬抿了抿嘴，只得轉身離開。

如同加藤湊那面對高中生直白而熱烈的愛意時，不知到底該作何反應的龐雜心緒。

即便現在已然四月上旬，春意初顯，而辦公室內的中央空調，也一直除錯著適宜的溫度。

先不提兩人橫亙近十年的年齡差距，在他眼中，高中生與家中的三個孩子並沒有多少差別，再者，日本法定成年年齡是二十歲，也就是說，如今的五條悟還是個未成年，而他卻已經將近三十。

但彼時被比自己小了近十歲的高中生直呼名字的加藤湊，卻實在無法從中緩解，倒不是說他有多在意所謂的禮節敬稱，畢竟五條悟向來隨便，更何況若是年長者對稱呼一事並不十分在意的話，經過同意，年少者同樣可以直呼年長者的名字。

可這並不代表加藤湊就能接受五條悟在唸出他的名字時所參雜的感情。

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如今的模樣？

加藤湊百思不得其解，是他做了什麼讓五條悟誤會的事，還是高中生的感情本就一時興起難以解釋其中緣由？加藤湊如此詢問自己，卻始終得不到正確的答案。

電腦螢幕上不斷顯現著沒有任何意義的錯亂字元，待加藤湊反應過來抬起手是，不知所謂的字元已經沾滿了整個螢幕，好似一團沒有任何線頭可理的亂麻，為加藤湊本就煩亂的思緒，再度蒙上了一層壓抑的陰霾。

正當加藤湊無聲地嘆了口氣，準備將這些字元悉數刪除時，一旁的手機卻傳出一聲輕快的響動，盡責地向主人昭示著新簡訊地抵達。

加藤湊動作一頓，出於某種微妙的心理作用，他有預感，這條簡訊恐怕來自某位他此時不是很想與之交談的高中生。

並非不喜或是厭憎，而是單純地想要逃避，不願面對。

其實要論起來，選擇暫時逃避問題而非積極應對將其解決，這並不符合加藤湊以往的個性及處事原則，但無奈，出生至今將近三十年，加藤湊實在沒有見過這種情況，也的的確確不知該如何面對與自己相處近一年之久，向自己表示了那樣的感情的五條悟。

緣此，男人只好乾脆選擇暫且不去面對，權將自己當作掩沙埋頭的鴕鳥。

望著就在手邊不遠處，稍稍活動一下手腕就能夠到的手機，加藤湊猶如塑像一般紋絲不動地靜默了半晌，終於，加藤湊嘆了口氣——他只覺自己最近嘆氣的次數比過去一整年都要多上許多，終究還是將手機拿了起來，點亮螢幕，檢視簡訊。

當看見資訊欄那再熟悉不過的名諱時，加藤湊一時不知自己是該感慨自己預感的準確，還是嘆息高中生毫不氣餒的堅持。

當加藤湊將簡訊點開，查閱內裡的具體內容，卻發現高中生只是簡短地說明了一下搬家公司的具體資訊以及上門時間，仿若彙報任務一般公事公辦，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不過加藤湊知曉，那所謂的上門時間，與其說是搬家公司的抵達時間，不如說是高中生為他的答覆設定的最後期限。

“嘛，雖說我確實希望湊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再答覆我，但我私心也不想讓這件事拖得太久。”

當時，五條悟就著比劃所謂的‘一丁點’的手勢搓了搓手指指腹，稍稍移開雙眼，不再那麼‘咄咄逼人’直直地盯著加藤湊不放，他依舊維持著一派輕快的神色，閉上眼眸沉默了片刻，好似深思熟慮了一番，勾起唇角接著道，“不然這樣，等到湊你搬回公寓之後再回答我，怎麼樣？”

加藤湊沒有說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無話可說，又或是難以言說。

說實話，加藤湊甚至已經有些忘記自己那時的反應了，也不太記得回去之後，自己是怎麼面對五條悟的朋友與三個孩子的，更不清楚他們又是否看出了自己神色間的遲鈍與違和。

對於他們的交談，他大多是左耳進右耳出，除了類似‘嗯、啊、是嗎’這樣再簡單不過的回應，幾乎只餘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再沒能作他想。

那時由此留下的後遺症，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他不能再逃避了，加藤湊心中默默想到，看著手機上顯示的那串時間，猶如小說家臨近最後的截稿日期，他將自己從接連幾日的混沌思緒中強行拽了出來，硬逼著自己再次認真面對五條悟的感情。

高中生是認真的，加藤湊很清楚，不管是一時荷爾蒙上頭，又或是將對他的依賴錯當作了依戀，至少在那片櫻花樹下，五條悟向他說出口的感情，以及那時湛藍的眼睛，無一不顯露著對方的鄭重，這並非是高中生事後故意擺出的輕快神色所能掩蓋的。

既然如此，那他也應該以最為認真嚴肅的姿態地回應對方。

鄭重地.拒絕高中生這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對他產生的愛意，無論是出於對方尚未滿足日本法定成年年齡的年紀，又或是兩人近十年的年齡差距，以及這個社會對於相同性別的戀情依舊不為包容祝福的環境。

加藤湊想了許多，每個理由都猶如一塊重石壓在了他的胸口，而他本人卻對此不以為意，渾然不覺，以至於他下意識忘記了在眾多理由中，將自身的想法這本該是最根本決定性的因素，放置其中。

又或許是本人不知不覺的刻意忽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