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撿到貓的第六十二天
十二月三十一日, 大晦日。
多年的習慣使加藤湊即便沒有特意設定鬧鐘，體內的生物鐘也依舊將他在與往日相近的時間喚醒，他睜開了尚且睡意朦朧的眼睛，略有些迷糊地看了眼窗外。
大概前日裡那樣燦爛的晨曦是今年中最後的餘暉, 現下透過窗簾的縫隙, 加藤湊只能看見一片陰沉的灰藍色。
算不上什麼好天氣，加藤湊默默想到。
他又向身旁兩側看去, 仍處在熟睡當中的高中生和三個孩子, 他們淺淺的呼吸聲不時傳入男人的耳畔, 伴隨著這陣陣帶著催眠意味的聲音，加藤湊重新闔上雙眼, 在心底慢慢細數著在新年來到之前，家中是否還有尚未完成的事項。
年貨自不必多說，前日大包小包地買回來之後，光是整理那些包裝各異的零嘴, 就花費了他不少功夫, 至於年前的大掃除，也在五條悟和三個孩子的幫助下, 歷經幾乎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勉強做完。
本該是繁瑣無趣的打掃過程中，多虧五條悟那閒不住的活潑個性, 即便手上的打理工作不曾停下，也沒能將他的嘴就此封住, 時不時地就會同加藤湊興致勃勃地聊上幾句, 要麼就是心血來潮, 故意去逗逗柯南和伏黑惠, 給兩個男孩搗亂添堵。
晃眼間倒真不清楚他們之中究竟誰的年紀更大一些。
不過, 也正是因為中間參雜的這些打鬧玩笑，才不至於讓大掃除的時間度過得太過無聊。
“是了，還記得他小時候第一次做菜，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更多，不光把菜譜來回研究了好幾遍，還全部背熟默寫了下來。”
雖然因此遭受的代價，是兩個男孩剛吃完晚飯沒多久，就止不住地眼瞼下沉、昏昏欲睡，比平時更早一步躺進了被窩裡。
至於津美紀，因著其心細如髮的性格，多在廚房幫忙，給彼時正準備晚飯的加藤母親打打下手。
“你們湊叔在家裡一般都怎麼給你們做菜的？”
五條悟的小心思，以及自家母親同津美紀透露的這些小故事，身為其中主角的加藤湊全然不知。
那是迄今為止她吃過的最好吃的咖哩。
這隻蜘蛛不似尋常蜘蛛那般漫無目的，又或是隻為找個角落結網捕食，在進到屋內之後，它只安靜地蹲守在窗臺處一動不動，彷彿在暗中觀察著什麼，既像是警惕，又像是蓄謀已久。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不過一半指甲蓋大小的蜘蛛，卻在這樣凜冽的寒冬中，藉助窗簾的遮掩，從窗戶銜接處那細小的縫隙中，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進來。
當年加藤湊用攢下的零花錢買的小電子秤就躺在那兒，如今依舊好好地工作著，窄小的電子屏扛過了歲月的蹉跎，為日常下廚的加藤母親提供著小小的便利。
“誒？”沒料到加藤母親會突然問起這個，津美紀有些愣怔地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後搖了搖頭，“好像沒有這麼誇張，不過”回想起加藤湊無論烹飪何種菜品時，都面無表情的臉色，津美紀輕笑了一聲，點頭道，“的確很一本正經。”
看著柯南與伏黑惠在加藤湊的陪護下，歪歪扭扭地走向客房的小小背影，彼時身為始作俑者五條悟，卻是對此十分滿意地哼笑了兩聲——這回他倒要看看還有誰能和他爭搶加藤湊身邊睡覺的位置。
一定和現在的湊叔很不一樣，津美紀在心中想到，彎了彎眉眼，腦海中不禁回憶起在琦玉的家中時，加藤湊為他們烹飪牛腩咖哩的嫻熟手法，以及那份咖哩的美味香濃。
即便它的銀色漆面已然脫落了不少，素白的外殼也有明顯的老舊發黃跡象，但通身卻相當乾淨整潔，能分明看得出使用者的細心保養。
說著，加藤湊母親的目光不覺移向了距離爐灶不遠處的角落。
眼見女孩一臉的乖巧懂事，即便一早就聽自家兒子在電話裡提過幾個孩子的加藤母親，看著津美紀的小臉也忍不住愈發慈愛，趁著調節爐灶火候的間隙，閒聊了起來，笑著問道，“是不是很一本正經，就像在搞什麼化學實驗一樣。”
將被褥稍稍攏緊了些，加藤湊徹底放空了自己的大腦，任由昏沉的睡意復而侵襲他的每一寸神經，浸潤到四肢百骸。
一時間，寂靜的房間中除了幾人平穩低緩的呼吸聲，再無別的動靜。
看著津美紀驚愕的小眼神，加藤母親似乎終於找到了可以盡情傾訴的物件，毫不客氣地爆料起自家兒子的‘黑歷史’，揶揄道，“這還不算，為了確定各種調料的劑量，他還特意去買了廚房專用的小電子秤，真是，明明就只是很簡單的煮咖哩而已，卻像是老學究一樣。”
不知不覺中，加藤母親那雙與加藤湊同樣為墨藍色、但更顯溫婉的眸子裡，漸漸染上了一抹懷念顏色。
一一將需要在年前完成的事項細數完畢之後，恍惚發現自己應當再無其他安排的加藤湊，大概是受到倦意的影響，男人決定難得地放縱自己一回。
見到加藤母親臉上所流露出的神情，聽著對方話中對加藤湊過去的描述，津美紀似乎可以想象，小時候的湊叔‘千辛萬苦’地做著咖哩時，究竟是一副怎樣的畫面。
逐漸亮起的灰藍色的晨光透過玻璃折射，盡數灑在它毫不起眼的漆黑身軀上，卻沒能在淺色的實木窗臺上留下它的一丁點影子。
終於，不知過去了多久，它抬起了它那細長卻又好似帶著些許絨毛的步足，悉索著依舊不聲不響地一點一點朝向加藤湊所在的位置移動，直至來到加藤湊的枕畔，它勾住男人鬢角垂下的髮梢，順著髮絲的延展，緩緩攀爬到了加藤湊眉心的位置。
至此，這隻毫不起眼的蜘蛛仿若找到了自己最終的歸宿，細小的前足高高舉起，輕輕揮動，猶如人一般手舞足蹈，慶祝著什麼。
但很快，蜘蛛的動作一頓，原本通身漆黑身軀，竟詭異地變淡了色彩，它高舉早半空中的步足，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了一縷蛛絲似的青煙，只是這煙氣卻並非向上升騰，反倒重重地垂落在地，並悉數沒入了加藤湊的眉心之中，就彷彿.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吸引著它一樣。
若是五條悟見到，定能發覺，青煙沒入的位置，正是加藤母親所指的，當年那位‘救’了加藤湊的和尚指尖點過的位置。
加藤湊原本舒展的眉宇，隨著最後一絲煙氣的沒入，隱隱蹙起了些許。
而整個過程，幾乎還不到一分鐘。
“.嘖，又睡”
“.喂，醒醒，你到底還要睡到什麼時候？”
青澀的嗓音在耳畔倏然響起，攪擾了加藤湊將將醞釀的睡意，他皺起眉宇，昏沉的睏倦使他不太願意睜開眼睛，試圖將這陌生的青澀聲音隔絕在外。
只是聲音的主人卻好似一眼看穿了他的念頭，語氣中多了幾許不耐，不依不饒地喊道，“喂，你其實已經醒了吧，幹嘛還跟我裝睡？”
說完，那人大概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了一句，“明明就只是只地縛靈而已”
地縛靈.好像，在哪兒聽誰提起過？
一片昏黑中，加藤湊有些迷迷糊糊的想到，他有些費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卻是一抹亮眼的銀白色，以及一雙他十分熟悉的蒼藍色眼眸，不過，相較於加藤湊所認知中的模樣，眼前這雙眸子明顯要比記憶中的那雙稚嫩年幼許多。
眸底也染就著更多的淡漠，乃至透著一絲慣常的冷意。
加藤湊不由一愣。
“喲，終於捨得睜開眼睛了，”男孩面無表情地揚起眉梢，大概是滿意於加藤湊的‘識趣’，他眸底的淡漠稍稍褪去了幾分，歪著腦袋將加藤湊上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冷聲道，“你先前不是大言不慚地說什麼要陪我一起跨年，怎麼，這會兒全都忘了？”
明明男孩的語氣中沒有一絲起伏，乃至還帶著些壓迫的質問意味，可加藤湊卻偏偏從這寥寥數語中，聽出了一絲深藏的委屈。
只是這情緒若有若無，並不真切，以至他都有些懷疑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但這些對眼下的加藤湊而言，並非重點，令他真正在意的，是眼前的男孩那張與五條悟近乎有九成相似的面容——是憑藉他單薄的想象力，可以最大程度構想出的五條悟年少時的模樣。
儘管他分明從未見過五條悟年少時的模樣。
不知是否觸動了某種契機，在認清男孩面容的那一瞬間，許久之前那些曾經做過、只隱約有些印象的怪夢，仿若在此刻被拂去了積攢已久的厚厚塵灰，從腦海的最深處緩緩浮起，重見天日，並無比清晰地從加藤湊眼前一一閃過。
無論是身處的這座留著無數歲月陳跡、卻依舊不減雅奢風華的宅院，或是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孩，那些他曾經在夢中見過，但醒來後又數次忘卻的畫面，似乎都在此時此刻短暫地破除了某種封鎖，迫不及待地一湧而出。
然而，它們來得太快太急，橫衝直撞，就好像無形之中正被什麼追趕脅迫著，以至加藤湊短時間內幾乎難以消化這些獨屬於夢境的回憶，只覺得腦子裡似乎要爆炸一般，脹痛得厲害。
但即使已經難耐到這種地步，多年的習慣也讓加藤湊下意識緊咬著牙關，沒有洩出哪怕一絲痛喊。
他只是按住自己的額頭，沉沉地閉上雙眼，一言不發。
“你怎麼了？”自顧自地說了幾句，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得到一字半句回應的五條悟，有些奇怪地看了加藤湊一眼，見男人神色一沉，臉色也猝不及防地跟著變得難看起來，他眨了眨眼，湛藍的眸底多了一抹純粹的好奇，“地縛靈也會頭疼難受？”
儘管在他眸子深處，並非沒有染上一絲淺淺的擔憂，但與現下的好奇相比起來，那點兒擔憂顯得有些過於微不足道，再配以那寶石般透亮蒼藍的眸子，莫名給人以一種純真而殘忍的觸感。
從這之中所誕出的矛盾感，讓男孩好似遊離於人世間，就如同他的髮色，與周遭的漆黑一片格格不入。
“沒什麼.”勉強吸收了過去那些夢境中曾出現過的畫面，加藤湊本就低沉的嗓音多了一絲乾澀的沙啞，猶如粗糙砂礫摩攃的質感，他重新看向眼前的男孩，或者說，年少的五條悟，想起上次在夢中相見時，對方也是將他稱作地縛靈，然後.
加藤湊頓了頓，看向男孩的眸子，果不其然，在那片藍得純粹的眼中，自己原本黑色的髮絲，盡數變作了銀白，彷彿為少年的眸底多添了一抹亮色。
和那時的夢一模一樣，加藤湊默默想到，只是中間似乎缺失了一些時間，比起上一次，男孩的態度對他緩和了不少。
就是不知道醒來之後，他會不會又像之前一樣，逐漸忘記夢裡的一切……
“我答應過.要陪你一起過除夜？”回想少年五條悟剛才說過的話，加藤湊低聲問道，因為並不清楚夢中眼下的真正狀況，他的話裡帶著一絲試探意味。
“不然呢，自己說過的話這麼快就忘了，就跟金魚似的，還是說別的地縛靈都像你這樣？”
五條悟挑眉瞥了加藤湊一眼。
如男人所想，男孩的態度比起上一次在夢中相見時的淡漠審視，多了幾許隨意，見加藤湊一臉呆樣像是沒反應過來，他乾脆雙手抱胸，癟嘴小聲咕噥道，“要不是那群老頭子太煩人，你以為我樂意陪你。”
“你不願意和家裡人一起過除夜？”少年五條悟似有若無的親近給予了加藤湊些許底氣，再聯想到沒有半點猶豫和他一起千里迢迢回到秋田老家的高中生，他抿了抿唇，忍不住沉聲問道，“為什麼？”
“哪有這麼多為什麼？”聞言，少年五條悟奇怪地看了加藤湊一眼，總覺得今天的地縛靈比往常話多了不少。
想到那些所謂與他血脈相連的族人，那一副副敬他卻又懼他、奉他卻又想要利用他的嘴臉，青澀的嗓音裡多了一絲冷冽，淡淡道，“單純覺得沒意思罷了。”
如同這座將他關在其中的宅院，帶著腐朽的氣息，沉悶而乏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