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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甜麼?

季斐選擇的紮營之地是一處特殊的所在。

此地四通八達,周遭是一片草地,這幾日天氣晴朗,驕陽曬乾了荒草,整個山下都是一片枯黃色。

黃昏降臨時,季斐命令車隊繼續往前,自己帶著顏鳶與楚凌沉,策馬悄然入山林。

顏鳶有些不放心,追問他:“會不會太冒險了?”

如果狙殺就在今夜,那些人攔截住車隊很快便會發現上當,到時候再調轉回來,也未必追不上他們的腳程。

季斐輕道:“至少現在我們身上沒有傷。”

顏鳶聽了渾身一震。

她終於明白了季斐的計劃。

他並沒有抱希望能夠徹底金蟬脫殼,他只是在豪賭,賭他們在遲早到來的誅殺中,儘可能地活得更久一些。

這無疑是一場破釜沉舟的豪賭。

……

前方山川連綿,夜幕徹底降臨。

三人策馬蜿蜒上山,一路到了半山腰,忽然看見遠方的官道上,透出隱隱約約的光亮。

顏鳶勒緊了韁繩回望。

那是——!

季斐淡道:“他們遇到了截擊。”

這正是他選擇荒草上紮營的原因。

夜色中荒草被點燃,乾枯的草藉著疾風,瞬間綿延向四面八方,一時間山下盡是星星點點的光亮。

如此夜晚如此火,即便是前後阻擊,要想辨別追擊的方向也絕非易事。

顏鳶呆呆看著遠處的火光。

此刻他們所處的位置,距離車隊已經很遠。

她只能看見火光綿延,卻聽不見任何的聲響,但也知此刻車隊必定是哀嚎遍野,血流滿地。

顏鳶壓下心頭的情緒,轉頭問季斐:“月容公主的遺體……怎麼辦?”

車隊本是扶靈的,現在遭遇截擊,那公主怎麼辦?

季斐道:“沒關係。”

他低聲解釋:“公主的遺體停在了之前的客棧。”

既已知早晚迎來狙殺,他當然不可能把公主的遺體帶上路,所以早在楚凌沉出現的那一夜,他就已經在客棧附近找了妥當的地方安置公主。

顏鳶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季斐道:“山上夜行不易,先休息。”

顏鳶問:“我們不跑得更遠一些嗎?”

季斐搖頭:“沒有意義。”

此地是雪原的邊際,周遭是一個環形的官道,當敵人能從四面八方包抄時,過多的移動並沒有意義,只會耗損寶貴的體力。

顏鳶點點頭,乖順地下馬。

她相信季斐,幾乎本能地會服從季斐的決定,這是從前留下的習慣。

他們又往森林深處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處避風之地,草草安頓了下來。

顏鳶藉著月光四望,然後道:“我去找一些樹葉。”

這種情況生火是不可能了,地面陰冷潮溼還有蟲蟻,找點樹葉還是很有用的。

季斐點頭:“好。”

顏鳶便一頭鑽進了山林裡。

月夜下山風呼嘯。

楚凌沉的目光緊緊追隨她,想要追趕又強迫自己收回了腳步。

季斐的聲音傳來:“陛下不必擔心,小白很擅長夜間行動。”

楚凌沉冷道:“孤知道。”

夜色下,年輕的君王面色冷峻,連肩膀都是僵硬的。

季斐低頭笑了笑,轉身不再看他。

他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處理。

他在周圍佈置了一些警戒,在更遠的地方佈置幾個陷阱,然後餵馬喝水吃草,最後清除來時留下的蹤跡。

忙完一切,季斐回到避風港。

彼時楚凌沉的仍舊站在原來地方,半步都沒有挪動過,寂靜的身影,就像黑夜裡的稻草人。

季斐走到他身邊,把水囊遞給他。

楚凌沉微微動了動,沉道:“不必。”

季斐知道,楚凌沉其實並不相信自己。

他不強求,自顧自喝了水,在避風處坐了下來,然後抬起頭看著楚凌沉。

楚凌沉應該是在等顏鳶。

顏鳶不來,他連挪一步都沒有慾望。

就像是一條蛇盤踞著山洞,而顏鳶就是被他圈在皇城的獵物。

季斐的眸色微暗,淡淡出聲:“小白必定不會早早回來,陛下先休息一會兒吧。”

楚凌沉沒有作聲。

季斐慢悠悠喝了口水:“因為方才來的路上,路過一片漿果林。”

楚凌沉皺起眉頭。

季斐勾了勾嘴角:“找樹葉不會只找樹葉,探敵情不會光探敵情,若能碰上吃的,走再遠也會去弄一些,有鳥抓鳥,有兔逮兔,有果子必定要摘滿滿一兜。”

楚凌沉的呼吸頓了頓,轉頭望向季斐。

季斐並不看他,只是自顧自低著頭笑道:“找到好吃的便會回來獻寶,拐著同袍喊爹爹,任務失敗了會自己去罰跑,和隔壁營起了衝突卻只會報復,拉幫結派摸到人家營帳裡去下黑手……被罰了禁閉,就跟難兄難弟唱一整夜的歌。”

季斐輕聲道:“這就是寧白。”

他抬起頭,對上楚凌沉的目光,輕緩道:“和如今模樣相差甚遠。”

季斐的聲音溫和平淡。

裹挾著山風,傳到楚凌沉的耳裡。

楚凌沉僵硬低著頭,緩慢地呼吸著,任由凜冽的空氣刺入胸膛。

他確實未曾見過季斐口中的寧白,他認識寧白時是個瞎子,他見到顏鳶時候,她已經成了如今羸弱的模樣。

如季斐所言,他不曾見過她的前半生,沒有看過她恣意自由的靈魂。

可那又如何?

楚凌沉的眼神轉冷。

他看著季斐,冷道:“你應該尊稱她為皇后。”

……

顏鳶確實去摘漿果了。

方才在半路時她就已經動了心,趁著出來撿樹葉功夫,她撕了半片裙襯,包了滿滿一包漿果,連同乾燥樹葉一起帶回避風港。

避風港氣氛有些詭異。

顏鳶一靠近就感覺有些微妙。

楚凌沉與季斐坐在避風處,各自閉目養神,誰也沒有說話。

因為無話可說嗎?

顏鳶在心底打了個問號。

季斐聽見聲響睜開了眼睛:“採到果子了?”

顏鳶一愣,頓時尷尬:“你怎麼知道我去……”

季斐笑了出來:“甜麼?”

顏鳶道:“看運氣。”

森林裡的漿果都是野生的,口味有酸有甜,現在是晚上也看不出它們的顏色,她只好隨機瞎採一通。

反正毒是沒有的,頂多難吃一些。

顏鳶把漿果分給了季斐一些,又抱著漿果去找楚凌沉。

她蹲在地上仔細挑選,找到一顆圓潤飽滿的果子,遞給他:“要嘗一嘗嗎?”

楚凌沉接過了果子,猶豫了一會兒,塞進口中咀嚼。

顏鳶眼巴巴看著他:“甜嗎?”

楚凌沉沒有說話,只是勉為其難“嗯”了一聲。

那大約還是能入口的。

顏鳶頓時成就感滿滿,畢竟這隻孔雀的口味精貴得很,宮裡的葡萄都是挑最甜的。

她於是參照著方才挑漿果準則,又為楚凌沉挑了一些,一股腦兒塞到他的手裡:“明早應該不會有早膳了,現在多吃一些。”

楚凌沉的手僵了僵。

顏鳶:?

楚凌沉僵著一張臉,把剩下的漿果塞進了口中,慢慢咀嚼。

顏鳶見他能吃,也就放心了。

這狗皇帝平日裡吃草吃慣了,儲存不了多少體力,若真遇上追兵就麻煩了。

此時夜色已經深沉。

顏鳶用找來的枝葉簡單鋪了床,招呼著季斐與楚凌沉躺下休息,她獨自蹲在避風處守夜。

等到後半夜,她與季斐換崗,她自然而然地楚凌沉身邊躺了下來,不料越躺越冷,於是她不著痕跡地往楚凌沉身邊靠近了一些,想要偷點熱。

黑暗中楚凌沉睜開了眼睛。

顏鳶:“……”

被抓了個正著,氣氛有些尷尬。

顏鳶本以為會被嘲諷。

卻沒有。

楚凌沉只是眨了眨眼,而後伸出手,把她摟到了懷裡。

“睡吧。”

他的聲音幾乎只有氣息。

顏鳶閉上了眼睛。

……

這一覺顏鳶睡得並不深沉。

也許是因為重回故地,她在睡夢中浮浮沉沉,許多過往的記憶重回腦海,就像是走馬觀花一般閃過。

她醒不過來,唯有在夢中掙扎。

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顏鳶。”

“小白!”

顏鳶陡然睜開眼睛。

她的呼吸凌亂,全身上下被強烈的不安籠罩。

彼時月亮已經西沉,東方天際已經泛出魚肚白,在更加遙遠的地方隱隱約約有馬蹄聲傳來,震顫得她身下的岩石都微微地發抖。

有人來了?!

顏鳶頓時清醒了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噩夢中沉溺了多久,但從季斐和楚凌沉滿臉的焦躁來看,恐怕已經有一會兒了。

而追兵將至,時間緊迫。

顏鳶起身,匆忙去牽馬,卻被季斐攔下。

季斐道:“不騎馬,騎馬會有痕跡。”

顏鳶的手縮了回來。

季斐抽劍砍斷馬匹的韁繩,一劍刺在了它的屁股上。

馬兒長嘯一聲,撒開蹄子狂奔而去,地上便間或留下了幾滴血液,血跡綿延著指引向前方。

季斐又把剩下的兩匹馬趕向同一個方向,而後轉身道:“我們步行往西邊走。”

顏鳶問:“西邊是什麼方向?”

季斐道:“是我們來時的路的方向,回帝都的官道方向。”

兵行險著往回走嗎?

顏鳶擔憂地望向來時的路。

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那些人發現了上當,必定選擇包抄左右包抄。除卻通往無盡雪原的北方,還剩下的三個方向,若要有一個方向遇上追兵的可能性最小……那就只有返回帝都城的方向。

雖不是萬無一失,但也別無選擇。

馬蹄聲已經越來越近。

季斐低道:“抓緊時間!”

顏鳶匆匆忙忙去拉楚凌沉的手腕。

楚凌沉卻一動不動。

顏鳶頓時急了:“楚凌沉……”

天漸漸透亮,第一縷曦光落在楚凌沉的眼瞳中。

他道:“我們進雪原。”

季斐道:“陛下,雖說雪原的方向必定沒有追兵埋伏,但是雪原森林未必會比追兵安全,我們一旦進入,能不能出來是未知的。”

楚凌沉道:“孤的人不日便會進山找到我們。”

季斐皺眉道:“雪原森林地形複雜,下了雪更是步步難測,就算是山中獵戶也記不全地形,陛下的親衛即便精兵善戰,怕是也難免迷途……”

楚凌沉冷聲打斷他:“他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