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松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兩眼看著那幾根笨拙的手指在完全擠進門縫之後,就微微彎曲,指尖朝下的搭在地面上。
接著細嫩的指關節面板,突然“噗”地裂開了兩條口子,有什麼東西遊走在面板下面,然後從裂口裡翻轉了一下,露了出來。
那是兩顆不大的黑色眼珠子,在被撐起的指關節面板下面靈活地轉動著,藉著手指支撐起的高度似乎在掃視屋子裡的一切。
只不過此時此刻,田松傑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那兩顆眼珠卻一次也沒有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在又觀察了幾秒之後,田松傑的動作就大膽了起來。
他在嬰兒的小手前慢慢地站起身,然後朝著房間裡的方向走了幾步,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視線像是從他身上穿了過去一般,還在打量屋子內部。
看不見,跟之前碰到的情況一樣,對方看不見他,似乎也感受不到他。
這讓田松傑的臉上忍不住彎起了嘴角,他在原地蹲下,雙手往地面上輕輕一撐,用跟對方几乎差不多的姿勢讓臉貼近地面,朝外觀察著。
注意到田松傑奇怪的動作,林深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又輕輕敲了兩下。
孫縉中只能輕輕點頭回應,下嘴唇已經被自己咬破了皮。
這麼近的距離,他也已經清晰地聽到門口發出的輕微聲響了,有什麼東西好像蹭著門板底部鑽了進來,所以他一直下意識地盯著門口的方向看。
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什麼可怕的東西真的出現在眼前,但這種一直看不到什麼卻能不停聽到聲音的感覺,也沒讓他好到什麼地方去。
而田松傑只是靜靜地透過門縫看著外面的嬰兒,至少身形看上去確實是一個連走路都還不會的孩子,這讓他搞明白了,為什麼先前在床邊的時候,他沒能從鏡子的反射上看到任何東西往上移動的身影,是因為面前這個玩意兒太矮小了。
它被窗戶下的牆面給遮擋住,才造成了只能看到聲控燈亮起,卻觀察不到的情況。
而等它順著樓梯往上的時候,似乎就脫離了聲控燈本就不大的感知範圍,一切陷入黑暗之中,只靠雙眼也就很難捕捉了。
可是它是來做什麼?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這個東西這麼小,跟之前他們從窗外看到的,那些佇立在招待所外的人影差太多了,那些又是什麼?
該把它解決掉嗎?
田松傑的腦子裡冒出來了這樣的想法,但他又不敢隨隨便便動手。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林深雖然已經完全脫離了“人”的狀態,但門後世界的某種東西顯然並沒有察覺到有異樣的存在。
也就是說,至少在此時此刻,林深身上應該還是擁有著一個“人”的外殼,在阻撓和影響對方的判斷的。
那麼要做到什麼程度,才會被察覺呢?
這樣的事情不嘗試就不會有一個結論,但嘗試又是可以隨便嘗試的嗎?
他緩慢地眨著眼睛,然後就看到對方指關節上的一顆眼球縮回到了面板裡面,然後順著不大的手背朝門外擠了出去。
就在那一瞬間,田松傑本能地感覺到什麼,他說不上來,只覺得“就是現在”,不能讓對方再有下一步的動作。
於是他猛地起身,下意識地去看向林深。
兩人之間相連的鐵鏈在這個時候輕微晃動了一下,彷彿帶著田松傑剛才觀察到的一切,以及他此刻的感受和思考一併傳入了林深的意識當中。
這是一種林深之前從未體會過的感覺,比那種不需要語言的表情與動作的交流不同,就是田松傑一動,他似乎就知道了對方想要做什麼,彷彿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體的。
讓對方縮回去會發生什麼,林深一時半會也想象不到,但對方的行動很明顯是追著孫縉中的軌跡過來的。
不管理由如何,孫縉中現在就是目標了。
他下意識地放下自己的右手,輕輕握了握,手中那塊令牌在黑暗中忽地閃現了一下,隨後在他攤開的手掌中消失。
接著林深沒有做更多的思考,朝田松傑的方向輕輕點了一下頭。
點頭的動作幅度不大,在田松傑看來卻像是某種開啟了枷鎖的鑰匙,他耳中能聽到清晰的鐵鏈聲響,緊接著一抹紅光從他的眼角快速劃過。
他伸出一隻腳緊緊踩住對方在黑暗中略微有些朦朧的影子,另一隻腳高高抬起,在剩下的一隻眼睛還沒有完全縮回到面板下面往外移動的時候,猛地踩了下來。
腳尖狠狠撞擊了門扉上,發出一聲有些劇烈的響聲,嚇得孫縉中整個人抖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想要將自己蜷縮起來。
而田松傑顧不得這些,他看到自己鞋底有什麼液體濺出來的痕跡,撲灑在房間內的水泥地板上。
門外的東西則是發出痛苦的尖嘯,掙扎撕扯之後快速從門口離開了。
他在這個時候鬆開腳,往後退了兩步,留在地面上的一隻被完全踩扁踩爛的小手,冒著灰黑色的煙霧開始在眼前消融,以及面板之下那隻被踩爆的眼球留下的乾癟的外皮也在一同消失。
隨著小手掌的徹底消失,液體飛濺出來的痕跡最終也跟著化作煙霧消散不見。
孫縉中什麼都看不見,卻又確確實實地聽到了各種奇怪的響動。
林深只感覺他的身體像是痙攣般的劇烈抽搐了幾下,然後如同神經崩斷一般,腦袋一歪直接就昏了過去。
而隨著他無力落到地上的右手,曾經被他捏得皺巴巴的信封,順著袖子邊緣從外套裡滑了出來。
信封落地,敲在地面上卻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田松傑和林深皆是一愣,互相對視了一眼。
林深伸手摸了摸孫縉中的呼吸,這才把信封剩下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從對方袖子裡抽出來,用手一捏,感覺到了一個不是很大的硬物。
撐開信封往外一倒,一小段金屬從裡面掉了出來。
夜色下泛著金屬才擁有的冷光,靜靜躺在林深的手心裡。
田松傑湊近左右看了看,“這是……鑰匙?”
林深也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
這確實是鑰匙,但似乎只是鑰匙的其中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