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衝韶妹歉意地一笑。
他下意識地想要說點什麼安慰的話,但又覺得像她這樣活了那麼那麼久的存在,或許什麼樣的話都已經聽過了,那不如省下這些時間去做一些更有用的事情。
於是他只是在洞口站直,雙手輕輕貼著兩邊的褲縫,朝著韶妹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樣的動作過去在工作的時候做過幾次,但他都挺不情不願的,感覺這種過分鄭重的姿態會顯得整個人都有些生硬,而且面對那些挑剔又說不清楚自己需求,只會亂七八糟天馬行空說一大堆的客戶,實在是沒必要。
但此時此刻,這個動作卻是全然發自內心的,他第一次深刻地感覺到這個姿勢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林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直起身子,不再回頭。
他順著下來時的路快步往上走,周圍只有自己輕輕的腳步聲。
直到他重新回到擺放案桌的屋子,才發現房間的那道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了起來,向外面延伸的鎖鏈像是被門給截斷了一樣,固定在地上一動不動。
環視了一圈屋內,林深抬手推開門,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光線,特別是他的雙眼已經適應了剛才洞中的昏暗之後,這道光線就顯得更加閃耀了。
他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腳一步跨出去踩到的是平整的地板,耳邊聽到的則是什麼人突然起身的響動。
“深哥?!”
是田松傑的聲音。
林深嘗試著緩緩睜開眼睛,朦朧的視野裡一張臉已經幾乎湊到了自己眼前。
等他看清周圍一切的時候,發現自己抓著櫃門,已經站在管理處裡了。
回頭一看,身後櫃子底部依舊是漆黑一片,什麼東西都看不見,但已經不像過去那般看上去陰森詭異了。
“深哥,怎麼樣?沒什麼事吧?”田松傑一邊問著,一邊探頭朝櫃子裡看。
然而他看到的櫃子下面也只是一片黑,什麼都感覺不到。
林深眨了眨眼睛,讓自己逐漸適應公寓裡較為明亮的光線,問道:“你看到我是怎麼出來的嗎?”
這個問題把田松傑問得愣了一下,搖了搖頭,然後伸手一指自己剛剛坐著的位置,回答道:“我就一直坐在這裡,什麼聲音也沒聽到,就是耳邊突然有響動的時候,轉頭看你就已經站在這裡了。”
噹啷——
鐺啷啷——
在田松傑說話的時候,林深捕捉到了一道非常清脆微弱的聲音,他的視線開始在對方身上游離,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
注意到林深的動作,田松傑有些奇怪地停止了說話,自下而上將自己打量了一番,“怎麼了?我身上有什麼東西嗎?”
林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繼續尋找著。
終於,他注意到是田松傑右手手腕上那個鐵鏈,隨著講話時的手部動作發出響聲,而一條他曾經看不到的隱隱約約的細鐵鏈正順著鐵環垂到地上,而另一頭居然是虛虛地握在自己手裡的。
到了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之前的一切都是什麼意思了。
他那個時候以為是他伸出手抓住了田松傑,實際上並沒有。
從他手中出去的,是鬼差的鎖鏈,是這條鎖鏈抓住了已經不再是人的田松傑,然後將他從藝術館裡帶了出來。
因為藝術館的保安並不在藝術館的迴圈之中,被保安殺死的田松傑自然也不在那個迴圈之中,才會被他透過這樣的方式拉扯出來。
田松傑才會在來到他身邊之前,看到那條延伸出去的鐵鏈,然後順著鐵鏈一路走到了18號公寓。
林深那個時候雖然還只是“公寓助理”的身份,但是他身上的力量是由韶妹所賦予的,所以歸根結底還是鬼差的力量。
鎖鏈替他拘住了田松傑的魂魄,以這樣的方式將其帶在了身邊。
韶妹提到過輪迴的秩序已經亂了,不該逗留的存在只能不斷地徘徊和累積,所以被鎖鏈束縛住的田松傑也不可能按照正常的輪迴去他該去的地方,於是安排了某種看起來像是獎勵的方式,讓田松傑名正言順地留在了公寓內。
“我看到了。”
“看到?看到什麼了?”見林深盯著自己的手,田松傑不自覺地抬手打量了一圈,眼睛猛地一眨。
他很快就意識到了林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就算對方不把話完全說出來,他似乎都能知道究竟要說的是什麼。
“鏈子一直被我無意識地握在手裡,”林深展開自己的右手,虛影般的鎖鏈就消失不見,“這不是什麼我們之間存在的奇怪連線,而是我用鎖鏈束縛住了你的行動,所以當初才會出現我們不能離彼此太遠的情況,如果我——”
“沒有如果,”田松傑突然揚聲打斷林深的話,他一把抓住林深的右手手腕,同時臺子自己的右手使勁晃了幾下,“深哥,沒有如果!我是自願留在這裡的,就算沒有這些東西,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我依舊會留下來的,跟鎖鏈不鎖鏈的沒有關係。”
彷彿是怕林深又說出什麼話,田松傑只是快速地吸了一口氣,就接著說道:“限制住自由的並非全然是物理意義上的東西,如果我真的有別的想法,就算是被鐵鏈束縛著又能怎樣呢?能控制我的行動,卻不能左右我的思想,我想要我的自由我依舊會想方設法地去追尋,但我是自己願意的,就像你一樣……”
林深一愣,沒有說話。
“我說得難聽一些,深哥你的朋友有哭著喊著求你一定要幫他怎麼樣嗎?”田松傑見他不說話,輕輕放緩了語速,“更何況是現在,他可能已經不再記得你的情況下……為了一個人,去抵抗危險更大不確定性更高的東西,在常人看來不也是蠢事一件嗎?但你去做了,我相信沈醫生是你做出決定的一個契機,可我同樣也覺得你做到今天這一步,靠得不僅僅只是對他一個人存在的愧疚和感謝。”
田松傑快速眨著眼睛,“歸根結底,是因為你是個內心柔軟的好人,你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你當初拉我那一下,也必然不是為了束縛住我,而是想救我,不是嗎?為了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代價太大了,我相信你自己心裡也清楚,但你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就跟我也選擇留在你身邊一樣……你為別人考慮得太多了,你似乎總是下意識地先去想別人怎麼想,別人什麼感受,那誰來在乎你呢?”
林深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感覺自己的眼角微熱,感覺這些話聽起來很耳熟,像是在過去聽到過一樣,只是說這些話的人變了一個。
“深哥,我們都是自願的,沒有什麼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