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聽到了什麼特別令人震驚的話語,在黑暗中的那個人影終於是抽動了一下,像是從什麼東西上面直起了身子,接著一張略微腫脹的臉迎著微弱的火光露了出來。
那張臉一看就知道上了年紀,林深能看到對方臉上原本應該是條條皺紋的位置,都被撐得略顯平整了起來。
從上打量到下,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個被吹起來的氣球一樣,衣服緊繃繃地套在身體上,在手腕和腳腕,以及腰跟脖子的位置留下了深深的勒痕。
這個模樣,身上變了色還有些發臭的衣服是根本沒有辦法脫下來的。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圓鼓鼓的手指用力摳著椅子扶手。
林深看著對方似乎是想要從那把椅子上站起來,但雙腿彷彿是沒有足夠支撐體重的力量一樣,嘗試了幾次之後還是失敗了,最終只能用那雙略有些憤恨的眼神,朝身體主人的方向看了過來。
從那雙眼睛當中,林深認出來了,就是之後他看到的那個半身變得異常巨大的老人。
雖然此時他的雙眼還不似之後那般灰敗,但這種角度和神情已經極其相似了。
“我當然知道了,”身體主人回答得非常輕鬆,“從開始決定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不管是之後可能遇到的困難和問題,還是眼前不斷髮生以及逐步有失控跡象的變化,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就設想過了。”
老人一聽,情緒立刻激動了起來,圓得如同藕節一樣的手臂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一下,道:“你,你既然知道,這種時候難道不是應該立刻停止嗎?已經是極限了,我們這裡已經承載不下這麼多東西了,再繼續下去肯定是要出事的,‘見好就收’這四個字,你出去的時候沒有學過嗎?!”
“見好就收?”
身體主人輕飄飄地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然後單手拄著桌子邊緣,低下頭觀察自己的右手手指。
他的手指上有不少傷痕,看上去都是新添的,有的像是被小刀劃傷,有的又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給刺破,總之幾乎沒有一個手指是完好的。
他每按壓一次手指,林深就能清晰感受到這些傷口傳來的微微刺痛。
可身體主人似乎對於這種不適感並沒有反感的情緒,反倒有些享受擠壓傷口帶來的清晰疼痛反饋,而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
“我們在這兒放棄的話,一切就會回到最初的原點,你知道嗎?”他終於抬起頭,與坐在椅子上臌脹的老人對視,“生意上的這種事,你但凡反悔過一次,下一次就再也不會有人來找你了,外面的人就是這樣,那我們怎麼能停下來?”
“……你……”
老人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結果身體主人猛地站直,朝著對方的方向快速走了兩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老人立刻將笨重的身體往後一縮,後背緊緊貼在椅背上,似乎反倒是想要跟身體主人拉開距離。
越是靠近老人,林深越是感覺之前聞到的那股排洩物沒有清理乾淨的味道越發清晰,在看到老人臉上一閃而過的窘狀,以及嘗試躲閃的動作,一切都明瞭了。
身體主人伸出一隻手,拍在老人的肩頭,然後用力按壓下去,帶著一種極為明顯的脅迫感,“所以我已經在想辦法了,關於這一點你就不用擔心了,只要這個嘗試成功,我們這裡又能撐很長很長的時間。”
“時間再長……”老人微微歪頭,避開對方讓他不舒服的目光,“那也總有走向終局的一天,不如現在就停下來,對你……對大家……對任何人都好。”
身體主人聞言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隨後笑了。
他的笑聲很是愉悅,完全聽不出任何一點憂愁,就真的好像他在記錄中寫下的那樣,只不過是出了一點小問題,不足掛齒,也無需擔憂。
“……你笑什麼?”
這笑聲讓老人不自覺地瑟縮起肩膀,不安地扭動自己的身體試圖移開對方壓在自己身上的手掌。
可是他現在的動作笨拙得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一樣,腦子裡有清晰的想法,身體卻不能夠如願地做出合適的動作,最終也失敗了。
“你以為我只想到這裡嗎?”身體主人彎起眼睛,林深從他心底感受到了某種奇怪的愉悅,“我不是說了嗎?從最開始的時候,我就已經把一切都設想好了,哪怕是最後,我也已經想得清清楚楚了。”
身體主人的語氣越是平靜,老人的表情就越是染上了懼怕。
他臉上臌脹的面板因此而顫抖,快速瞥了身體主人的臉一眼,然後又立馬收了回去,最終深吸了一口氣,壯著膽子問道:“你……你到底在想什麼?有什麼打算?!我……我就算了……都已經這樣了,我也知道我撐不了多長時間了,難不成你還要找個人來代替我的位置?我覺得這肯定是不夠的,這大院的屏障已經擋不住了,它們太多了,我已經開始聽到它們跑來跑去的聲音,笑聲……哭聲……還有不斷撓門的聲音,這已經是極限了!”
“不會的,”身體主人堅定地搖搖頭,移開自己的手掌,“我這幾天沒空來看你的情況,不就是在為此做準備嗎?而且很快就要完成了,所以你不用擔心,過不了多久這個地方又會重新安靜下來的,你只管坐在這裡完成你該完成的事情就好了。”
老人並沒有因為這幾句話而放鬆下來,反倒是目光一凜,猛地抬頭,“你在做什麼?”
身體主人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又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傷痕,道:“還記得你還能動的時候我提議的事情嗎?雖然你當時極力反對,但現在更多人是支援我的,大家都怕脫離控制但又都不希望已經到手的生活化成泡沫,所以他們同意了我的提議。”
一句話出,老人瞪大了眼睛,圓圓的眼珠彷彿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你瘋了?!那是殺人!!他們都是村民,是你從小長到大照顧過你的長輩!是一家人!!你怎麼可以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來?!”
“殺人?”身體主人眯起眼睛,迎著老人身上散發的臭味慢慢靠近,嘴角彎了起來,“你在說什麼呢?你不會以為這地方一直以來做的生意就不是殺人了吧?怎麼?殺別人就不是殺,殺自己人才是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