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清晨,吳愁的腳步被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所困擾,彷彿每一步都踏在尖銳的石頭上,令他倍感煎熬。
他甚至無法清晰地回憶起自已是如何走進第一堂課的,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疑惑:為何林珍月還要來打擾我呢?
當他經過行政大樓時,意外地瞥見了梁慎和羅贊站在臺階下。吳愁立刻拉起兜帽,試圖隱藏自已的面容,默默地從他們身旁走過,不留下任何痕跡。
然而,就在吳愁即將離開之際,他突然轉身,決定爬上那陡峭的臺階,前往大樓的前方。他老爸的秘書迎了上來,臉上掛著一抹過於熱情的假笑,這是吳愁近期見過的最為牽強的笑容。
“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秘書詢問。
“我來找我爸,吳志堅。”吳愁回答。
“你有預約嗎?”女人語氣溫柔地問道,但眼中卻透露出對吳愁的輕視。她心裡清楚,吳愁並沒有預約。這個態度讓吳愁感到極度不適。
“我爸在裡面嗎?”吳愁指著那扇厚重的木門,中間的霧玻璃讓他無法看清裡面的情況。
“他在,但正在開電話會議。如果有空先坐下的話,我可以——”
然而,吳愁並未等她說完,便直接繞過她的辦公桌,走到門口。他輕輕一轉旋鈕,門便應聲而開。吳愁的老爸轉過頭來,看到了他。他平靜地舉起一根手指,示意吳愁稍等片刻。
儘管心中充滿不滿,但吳愁還是強忍著情緒,像個紳士一樣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
過了約莫一分鐘的時間,吳愁的老爸結束通話了電話,站起身來迎接他。“我沒想到你會來。”他說道。
“我也沒想到我會到這兒來見你。”吳愁坦然承認。
“發生了什麼事?”他老爸看了看吳愁身後緊閉的門,又轉回來看向他。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吳愁將手放在那近乎栗色的櫻桃木桌子上,抬頭看著他。他注意到老爸的臉上留著胡茬,顯然已經幾天沒有颳了。白色紐扣襯衫的袖口也有些皺褶,這讓吳愁感到驚訝。自從他搬到濱海後,他從未見過他老爸穿得如此隨意。此刻的老爸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穿著毛衣背心和卡其褲的普通人,而非一位嚴謹的企業家。
“你說吧,我聽著。”他老爸說道。
兩人之間的關係一直有些微妙,但儘管如此,吳愁還是努力回想起自已對這個男人的情感。他發現自已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恨他了。雖然吳愁覺得自已可能無法完全原諒他,但一直記恨下去也只會消耗自已的精力。他們之間的關係永遠無法達到他和他繼兄的那種親密程度,但值得慶幸的是,當吳愁需要他時,他通常會盡力幫忙。雖然很多時候他的幫忙併沒有讓吳愁取得太大的進展,但這種努力仍然值得讚賞。
“你覺得我轉學到杭州的校區會有多難?”吳愁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老爸的眉毛高高挑起。“你真的想轉到那裡去嗎?”他問道。
“我不要你的意見,我要答案。”吳愁堅定地說道,他不想再與這個問題糾纏不清。
在深思熟慮之後,吳愁的父親凝視著吳愁,語氣略顯沉重地說:“吳愁,你的這個決定可能會使你的畢業時間推遲。從邏輯上講,我建議你最好在這個學期的剩餘時間裡繼續留在我這裡的校區。畢竟,申請轉學、註冊並搬到杭州,這一系列繁瑣的流程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似乎並不值得。”
吳愁聽後,一屁股坐在皮椅上,瞪著他父親,語氣中透露出些許不滿:“爸,你就不能想想辦法,讓這事兒快點兒搞定嗎?”
吳愁的父親搖了搖頭,嘆息道:“哎,即使我盡力了,你的畢業時間恐怕還是得推遲。”
“那意思是不是我還得在這兒耗著?”吳愁追問道。
他父親輕撫下巴上的胡茬,沉思片刻後說:“其實,你倒也不是非得這樣。但我認為,現在留在這兒對你而言更有意義,畢竟你離畢業已經不遠了。”
“可我還是想去杭州。”吳愁堅持道。
“我本來還指望著你能改變主意呢。”吳愁父親嘆了口氣,吳愁便移開了目光,不再與他父親對視。“嗯,我已經決定了。”他父親堅定地說。
“這可是你人生中的大事啊。”他父親繼續道,“你這近三年來成績突出,學校才同意讓你提前畢業的。你難道不珍惜這個機會嗎?”
吳愁卻顯得毫不在意:“我壓根兒就不在乎,晚點畢業無所謂呢。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吳愁的目光向後移,定格在他父親辦公室深棕色牆壁上掛著的那些框架上。那些白框證書和文憑記錄著他的成就,吳愁看得出來,這些成就對他父親來說,比他吳愁本人還重要。
“聽你這麼說,我也很難過。”他父親望著那些鏡框,眉頭緊鎖。“我不會再提了。”
“為啥這事兒對你來說這麼重要?”吳愁忍不住問。
氣氛逐漸變得緊張,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但隨著沉默的延續,吳愁父親的態度明顯變得溫和起來。
“因為”——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有一段時間,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你會變成啥樣。我總是擔心你,擔心你會走上歧途。”
“你確定你現在有心情聊天嗎?”他父親注意到吳愁破損的指關節和沾滿血跡的牛仔褲,其實他的意思是:你確定你現在心情穩定到可以聊天嗎?
吳愁搖了搖頭,坦言道:“我今天早上啥都不想幹,直接從床上滾下來,開車來了學校。”
“但我還是想知道,”吳愁認真地看著他父親,“那段時間,你為什麼那麼擔心我?”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都不覺得你能高中畢業。”他父親坦誠地說,“考慮到你總是惹的那些麻煩——酒吧打架、便利店盜竊、被欺負的女孩的哭泣、鄰居的抱怨,還有你那個非常失望的母親。我真的不知道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吳愁聽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知道,其實我還是經常惹麻煩。”
吳愁的父親看著他,眼神中透露出不滿和失望。但他很快調整了自已的情緒,說:“但近來你已經好多了,至少沒再惹那麼多麻煩了。”
“自從那次事件後,一切似乎都歸於沉寂。”他輕嘆一聲,補充道:“是她給我帶來了大部分的困擾。”吳愁輕撫著脖頸後方,心中明瞭,自已的生活確實是一團亂麻。
父親的目光微眯,手指在襯衫的第一顆紐扣上無意識地摩挲。父子倆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沉默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尷尬。
“我內心充滿了愧疚,吳愁。若是你未能完成高中學業,未能步入大學的殿堂,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沒事的,父親——即便沒有這些,你也能過得很好。”吳愁寬慰道。
這話令父親頗為驚訝,彷彿吳愁的話如同一記重拳擊中了他。
“並非如此,孩子。我只是希望你能擁有最好的。儘管我可能未曾明確表達,但你的未來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你是否從一開始就期望我能進入濱海大學?”吳愁突然問道。
這個話題兩人之前從未提及,但吳愁心知肚明,父親定是藉助自已的職位為自已鋪設了道路。他清楚記得,自已在高中時成績平平,成績單便是最好的證明。
“另外,你媽媽和你當時都處在崩潰的邊緣。我希望你能來這裡,這樣我才能更深入地瞭解你。你已經不再是那個我記憶中的小男孩了。”
“那你應該多陪陪我,少喝點酒。”吳愁的話讓那些努力想要忘記的記憶片段再次浮現在腦海中。“你離開後,我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了。”
吳愁時常會想,擁有一個充滿愛的家庭會是怎樣的體驗。他媽媽總是忙碌於工作,而他則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裡,凝視著那面斑駁的牆壁數小時。他的廚藝拙劣,但總會幻想自已坐在一張圍滿關愛之人的餐桌旁。他們會笑著詢問他一天的瑣事。在學校與人發生衝突時,他渴望有個父親在身邊,或輕拍他的背,或因為他闖禍而給予嚴厲的教誨。
然而,隨著吳愁的成長,情況發生了改變。當他步入青春期時,他發現自已可以透過傷害他人來簡化一切。他以此報復母親,因為她總是忙於工作而忽略他,還時常責備他未能得到妥善照顧。
她的婚姻和尊嚴都受到了重創,而吳愁的母親還因她那個十四歲的兒子而心痛不已。
同樣,吳愁也選擇報復父親,選擇沉默不語。他有一個目標:讓身邊的每個人都像他一樣痛苦,這樣他才能覺得自已是“正常”的。他利用性和謊言來傷害女孩,將這視為一種遊戲。吳志堅似乎能看穿吳愁的內心,彷彿他完全理解吳愁的所思所想。“我明白,吳愁,我為你所經歷的一切感到抱歉。”
“我不想再提起這些。”吳愁將椅子向後一推,站了起來。
吳愁的父親依舊靜坐不動,吳愁忍不住站在他面前,感受著這種來自父親的力量所帶來的快感。他感到自已……已經超越了父親的高度。他被內疚和遺憾所困擾,但這一刻,他終於接受了父親的道歉。
\"經歷了太多紛繁複雜的事情,這些你或許無法理解。我有種衝動想要與你分享,但深知這些傾訴並不能改變任何既定的事實。\"
\"唉,我真的不想再繼續談論這些令人沮喪的事情了。今天的一切彷彿被陰霾籠罩,我感到無比疲憊,真的受夠了。我知道,你或許後悔離開了我們和那些複雜的糾葛。就這樣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吳愁輕嘆一聲,撒了個善意的謊言,隨後微微點了點頭。
其實,這並非完全的謊言,他確實在逐漸走出那些陰霾,走向新的生活。
當吳愁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父親,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嘿,你知道嗎?我媽要結婚了。\"
從父親那迷茫的眼神和微微下垂的眉毛中,吳愁能夠清晰地看出,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就是那個鄰居,你還記得她嗎?\"
\"啊?\" 父親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個訊息感到意外。
\"怎麼?很驚訝嗎?\" 吳愁繼續追問。
\"哦,這樣啊。\" 父親點了點頭,彷彿在確認這個訊息的真實性,\"你是在問我,還是在確認我的反應?\"
\"不,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驚訝,真的。\" 吳愁也感到有些意外。
他靠在門框上,靜靜地觀察著父親的表情從最初的迷茫逐漸變得釋然。
\"那你會去參加她的婚禮嗎?\" 吳愁試探性地問道。
吳志堅沉默片刻後,緩緩地站了起來,繞過那張大桌子走到吳愁面前。吳愁感到一絲緊張,但這種緊張並非源於對父親的懼怕,而是擔心父親眼中那種複雜的情感。吳志堅用堅定的語氣說:\"吳愁,你必須去。你不去的話,她會很難過的。特別是她知道你參加了我的婚禮後。\"
\"是啊,我明白。我們都清楚我為什麼參加你的婚禮,但那也是我無法選擇的事情。你的婚禮,可是轟動一時啊。\" 吳愁試圖用輕鬆的語氣化解這種緊張的氛圍。
\"考慮到我們之前並沒有太多的交流,可能你對此感到困惑。但你必須去。許柔知道嗎?\" 吳志堅突然提到了許柔。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 吳愁如實回答。
\"不,你也不用告訴她。蘭渺那張嘴,如果知道了肯定會四處宣揚。\" 吳志堅似乎在思考如何妥善處理這件事。
\"你為什麼想瞞著她?\" 父親質疑地問道。
\"我不是想瞞著她,只是不想讓她擔心。她工作繁忙,還要兼顧學業,哪有時間去參加婚禮呢?更別說離開濱海市了。\" 吳愁解釋道。
\"但你知道她會想去的。許柔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為了你,她會想辦法去的。\" 父親堅持認為許柔會願意參加婚禮。
\"她要上班,還要上課!\" 吳愁提高了嗓門,隨後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已的情緒。他覺得父親的行為有些過分,彷彿他比吳愁更瞭解許柔似的。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 吳志堅舉起雙手示意停止這個話題的討論像是在安撫吳愁的情緒。
吳愁慶幸父親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他已經說夠了也累了。昨晚和吳志堅掛完電話後他幾乎一夜未眠那些噩夢再次侵襲他的夢境他只能努力讓自已保持清醒。
\"你應該抽空去看看容阿姨她昨晚還在問起你呢。\" 在吳愁準備離開辦公室時父親提醒道。
\"嗯知道了。\" 吳愁嘟囔著回應了一句然後關上了身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