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右手抬著,虛空握著空氣。
他一腳踏出去的瞬間,腳下的地面變回了公寓有些熟悉的地板,寂靜迴歸耳中。
一直到0202號房門掛鎖的聲音消失,他才徹底回過神來。
銀白色的鎖頭敲擊在鐵鏈上,也敲在他的心上。
林深快速眨了一下眼睛,摸了摸之前鼻子上有傷痕的位置,竟然完全消失不見了。
正當他放下手,準備回到屋子裡去看工作日誌的時候。
一個閃著金光的東西從他的袖子裡一下滑了出來。
林深一個激靈,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接住,最終還是慢了一步。
那東西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只有顏色依舊奪目耀眼。
林深彎腰伸手的動作,在看清那個小東西的時候頓了一下。
那是一個拴著紅繩的鏈子。
他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去看。
沒有眼花,掛在上面的是聖子樣貌的金屬小像。
兩個頭,一個身子,兩隻手和四條不協調的腿,一個跟聖子廟裡同比例縮小的金色聖子像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地上。
林深感覺到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他愣在原地許久,才伸手把它拿了起來。
隨即他將身上從上到下摸了一通。
這東西什麼時候悄無聲息跑到他身上的?
而且,竟然還跟著他從0202號房裡出來了?
一種虛幻和現實相互碰撞的違和感,讓林深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腦袋。
他轉身往管理處走,腦子裡的疑問卻是更加多了。
如果門後的世界,是現實中的人向鬼神許願之後,進入的夢境世界,那麼自已怎麼可能從夢境當中拿出真實的東西來?
林深的指腹反覆摩挲著小小的聖子像,能感受到上面的凹凸起伏。
這樣的東西怎麼假的了?
他在管理處裡呆站了大概兩分鐘,才刷開了休息室的門,回到了自已熟悉的屋子裡。
一頓洗漱之後,林深先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在0202裡待了大約四天左右,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到週五的晚上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嘆了一口氣。
盯著手裡的聖子像看了一會兒,最終將它掛在了脖子上。
是因為他吃下了聖子肉,又在聖子廟裡上了香,所以被認定為是信徒,而得到了庇佑嗎?
林深不敢確定。
他思來想去,然後開啟了膝上型電腦,嘗試在搜尋框內輸入了“孿臺村”、“孿臺聖子廟”之類的關鍵詞,然而並沒有能找到完全一致的內容。
他又不死心地調出地圖,嘗試尋找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落,結果也是失敗了。
之前隱姑的話就已經讓他產生了奇怪的懷疑,現在掛在胸前的聖子像證明著自已是真實存在的。
但是它們都消失在現實世界了。
林深盯著天花板,突然想到,自已不也從公司的記錄和同事的記憶裡消失了嗎?
這之間難道有什麼聯絡?
他猛地坐了起來,將工作日誌拿過來,準備將之前幾天沒有看的內容全都翻閱一遍。
說不定也有人和他一樣,察覺到了這種違和錯位的感覺。
【日常無事,只是偶爾能從高層的房間裡聽到縹緲的聲音,每次路過的時候都格外緊張,那會是“獄”字鎖要掉落的徵兆嗎?】
【走不掉,為什麼走不掉?我週日離開了公寓,我甚至都沒有選擇回家,在外面繞了整整一個晚上,結果到了午夜十二點,突然大霧籠罩,我不斷往前跑往前跑,出現在我面前的只有18號公寓樓,為什麼?我只是想離開這裡迴歸生活罷了,為什麼不讓我走?】
這段文字寫到最後,下筆的力道越發變重。
林深手指輕撫上去,能感受到明顯下凹。
【巧了,我也走不掉,這鬼地方就是想困死我們!反正我是不會進房間的,現在第二週開始,我看是它耗得過我,還是我耗過它,誰怕誰啊!】
【除了週日,似乎就沒辦法主動和外界取得聯絡,我週末急匆匆地出去和朋友見面,但是他們似乎對我一週不見並沒有感到奇怪,明明以前我們每天都會聊天發訊息,可他們好像預設了我是個只有在週日才能見面的人,看他們對著我說說笑笑,感覺好奇怪。】
【我們到底在哪兒,又會去哪兒呢?我的痕跡在工作單位消失了,不管我怎麼解釋,他們都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看我,那種眼神讓我很難堪,繼續這樣下去,我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嗎?】
林深看到這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朋友不多,關係好的也都是學生時代結識的,大家分佈在五湖四海一年可能都難見上一面。
平時也幾乎不聊天,都是有大事的時候才偶爾交流一次。
他忽然想起不知道是誰說的,一個人的徹底死亡,不是從他死去的時候開始,而是所有人遺忘他的時候開始的。
如果朋友還能記得自已的話,林深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好受了一些。
【我進了第二個房間,因為發現房間裡的時間流速似乎比外面快上不少,如果將時間全都擠在最後的話,萬一在每個月的時限之前完成不了,感覺可能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工作指導為什麼建議每個月至少兩次呢?我總覺得跟公寓裡“獄”字鎖發出響動有什麼關係,我會繼續觀察。】
【我很想知道上面堅持不進房間的人最後會看到什麼,可是工作日誌沒有辦法提前翻開,所以還是決定遵從工作指導的要求進了一次房間,我不想拿自已的安危開玩笑,有時候“後果自負”這句話背後要承擔的東西,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可怕。】
【我也沒進房間,目前一切良好,有任何變化會每天記錄的,雖然在我之前的人,你也已經看不到了。】
【看到這裡,前面留下筆記的這些人,你們現在都在哪裡呢?是安然從公寓出去了,還是去到了別的地方?越是想,越是覺得不安……】
【進房間是賭,待在屋子裡什麼也不做同樣是賭,為什麼不能選擇不賭?我明明什麼也沒做過,雖然算不上助人為樂,但也沒有為非作歹傷天害理吧?我只是想過正常的生活,從來沒有奢求什麼,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樣的地方?】
兩週的時間快要過去,工作日誌上的每一條內容都明顯多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一個人待在這樣的地方實在是太寂寞了,沒有人說話,也無法和外界交流。
眼前這本筆記本,成為了每個待在這裡的人心中唯一的慰藉。
雖然前者無法給他們回覆,後者也只能看到他們留下的內容,但一筆一劃地寫下一些東西,說不定會讓人產生在跟其他人交流的錯覺。
只是兩週,那種說不出來的孤獨和無助,就已經從工作日誌上溢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