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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洋工作記錄1.5(CN)

自然,在閱讀本文前,建議先閱讀越洋工作記錄。

心理學博士Hannah的提案:

收容程式需包括一名在米爾格拉姆順從測試中獲得至少75分的基金會青年男性特工。此名特工將表達願意協助收容物-231-7逃脫的意願,並伴隨其前往站點出口。建議此時出口處的門虛掩並透出光線。

在該名特工和收容物-231-7距離站點出口約50米處時,將由該名特工及其餘5名D級人員當場執行110-蒙托克程式。

附錄 231—m:處理效果的後續分析

在分析後,認為不需要每日均執行完全一致的收容程式。對執行110-蒙托克程式之特工的恐懼亦能在一段時間內增強收容物-231-7的情緒反應。

已根據Hannah博士的提案調整收容物-231-7的收容措施。新收容措施參項,請見檔案231-Alpha-10。

收容物-231-7的情緒狀態效能回到了100%,涉及特工已執行A級記憶清除。

走廊盡頭的門無聲地開啟,一個步履蹣跚的人影與門外的光一起跌進走廊。我下意識地將收容物-231-7擋在身後,放慢腳步,將槍口對準了它,思考著這究竟是預設的插曲還是意外。

“七印,七戒,七個新娘獻給深紅之王。”那人喃喃地說道,向我們走來。他的聲音被遮蔽頭套扭曲失真,聽不出原本的音色,正如所有收容物-231專案組的成員一樣。

“不要擋路。”我低吼一聲,與此同時飛快地思考該如何反應。我剛剛從專案監督員那接到任務;今日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初次面對的情形。正常情況下,我該詢問對方為什麼違反規定擅闖走廊,同時向專案監督員尋求進一步指示;但現在,我是一個假裝要殺出站點來拯救收容物-231-7的特工,唯一的表現只能是敵意。而那人似乎完全聽不見也看不見我們。

“學徒收受憤怒,王命令他們收割鞭笞。”他僵硬卻堅定向我們走來。我忽然想到了那些被各種各樣的收容物奪走神志的犧牲者,仍然活著,但在他們的體內再也看不見原來的那個人的存在。一陣恐懼使我的心臟幾乎漏跳一拍;但它比起對蒙托克程式的恐懼、對深紅之王的恐懼仍是不值一提。難道231專案也存在失心的風險嗎?應對方式又是什麼?

我停下腳步,看向瞄準鏡裡面。阻撓110-蒙托克程式者格殺勿論,恐怕我的罪惡要再添上一筆。

“六巢,六獄卒。”他緩慢地說著,“還有你。七條靈魂獻給深紅之王。”

這時我看到了他的胸牌。他就是監督員。

“不行。”我說。

“為什麼不行?”

蒙著臉的監督員在他的椅子裡向前傾斜了一點;我能打賭他在盯著我看。他的聲音被頭罩扭曲失真,聽不出原本的感情如何。

“為什麼?”這問題讓我怒極反笑,“首先,這很顯然有悖於我個人的道德準則。其次,我的米爾格拉姆順從測試只有50分。50分和75分是有區別的。”

等等,人事部的混蛋沒騙我吧?這一想法閃過我的腦海,但很快被對方否定了。

“得分並非重點,行動才是依據。”監督員說道,“你會接受任務嗎?”

“監督員,你看。”我望著他,盡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基金會的職員們每天都在出生入死。我個人,作為外勤特工,常常會第一手接觸那些完全未知的異常,但它說不定因為我在薯條上放番茄醬這種事就要了我的命。而為了避免員工為錢賣命、貪生怕死,這職業說不上高薪,人們可以說是為了心中的正義在工作。”

監督員點點頭。

“而你們卻是如何回報他們的?”我聽見自己的語氣開始顫抖,“用這裡發生的一切,回報他們的付出,回報他們心中的正義!”

監督員又點點頭。

“你在聽我說話嗎?”我怒不可遏。

“Asriel,總會有人去幹必須做的髒活。”他說,“不是你,就是別人。但我們知道你會選擇什麼。”監督員大概是看到我畏縮了一下,又說:“因為你不擅長猶豫,因為你在心理評估中一貫的近乎狂熱的使命感,以及你曾宣誓守護——”

監督員的話語被另一個輕柔的聲音打斷了。是站點播報的電子音,空靈而毫無情感。

“警告:110-蒙托克程式-2將於10分鐘後開始,請所有人員到自己的崗位報到。”

我想拆了那個喇叭。

“你該去報道了。”監督員向我微微頷首,“記住,程式的執行事關世界的存亡。”

“你們 - 你們甚至知道我會在二十分鐘內決定接受任務?”

監督員沒有回答。“往好的方向想。”我這麼告訴自己,但自己的五臟六腑卻似乎凍成一團,又似乎一點點化為黑水。他們到底認為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將是以什麼心情執行任務,他們也預料到了嗎?我或許該問問,但……監督員不會回答我的。操他的人事部,我這麼想著。

當監督員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啞的、如同肺部被人狠狠擠壓的嘆息並直挺挺地倒下之後,我下意識地看了扳機一眼,確認自己根本沒有開槍。然後我轉過頭看向身後,盼望那個女孩沒有看到剛才的一幕。但她不知何時已經鑽了出來。

“凱瑟琳?”我盡力使語氣顯得溫和,“我讓你跟在我身後的。”

“我想看看那個人。”她說,“發生什麼了?”

“我不知道。”我說。

“他沒有靈魂了。”女孩平靜地望著前方。我不知她如何眼見此類情景卻還能做到無動於衷,又驚訝於她的見解之單純。說得倒也沒錯,我想,這裡沒有哪個人是完全無罪的,不過是輕重的問題。

“大概。”我在內心嘆了口氣,看向走廊盡頭的門。“我們儘快逃——”

耳機裡的聲音險些打斷我的話。“Asriel,這裡是副監督員。”

“——離站點吧。”我盡力使旁人看不出異樣。

“收容已經失效,取消蒙托克程式,請即刻撤離出站。”

231-7或許是注意到了我困惑的表情,但她大約是將此歸因於先前的對話而沒有進一步提問,只是緊緊地跟著我向前跑。此時可怕的抉擇正閃過我的腦海:奉命還是抗命?或許一切正常,只是有人正試圖解救231-7;或許世界行將毀滅,但他們不認為繼續執行程式能將其挽救;或許……要為了渺茫的可能性站出來當惡人嗎?

一陣尖叫聲從耳機中傳來;我突然有了解決方案。

十分鐘後,站外避難所。

嘈雜的爭執正不絕於耳,研究員們將前幾天的監控錄影倒來倒去,試圖從中找出收容失效的原因。那些錄影本需要4/231許可權,但既然許可權之類已不再重要,幾乎所有存活並聚集在避難處的專案組成員都圍攏在了那臺電腦前——就像有些人已摘去遮蔽頭盔那樣。

“是否有蒙托克程式執行錯誤的可能?或者暗藏玄機的可能?”

“這些程式的執行沒有任何問題,可是為什麼——”

“請看看我擷取的這幾幀,涉及特工是否表現出了不必要的——”

“我不這麼認為。特工的操作沒有出錯,或許只是時間到了罷了。”

我坐在一旁,努力地將這些聲音遮蔽出我的聽覺。我不知道是自己幸運還是不幸。在調職到231專案的第一天,一切都結束了,至少這意味著我不用負責該死的110-蒙托克程式——在身後,那個已警報大作的站點中,還有六個D級人員仍在監管崩潰的情形下繼續幹他們的活。而後我拼命地搖頭,以手掩耳,制止一切罪惡的想法繼續。

“你怎麼了?”一個同事問我。他已經摘掉了遮蔽頭盔,露出一張有大鬍子的臉。“在想什麼?”

“這有用嗎?”我大聲回答,幾個人向我的方向看來。“如今收容已經失效,翻來覆去地看一段蒙托克程式的監控影片又有何意義?”

大鬍子站了起來。“至少在死前,我們能弄明白自己為何而死。很多人恐怕不會有這個運氣。”

“上帝啊。”另一個同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那就回去戰鬥啊!”我從地上一躍而起,“反正都是死,為什麼不爭取一點時間?”

我轉身衝出避難處,看著人群接踵摩肩地從狹窄的混凝土出口湧出,穿過烈日下的平原向各個方向逃散。其他人似乎還在猶豫,但大鬍子卻跟了上來。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231專案組的身份都是機密的。我們一路逆著人流擠進站點,一路撞到了好幾個人,不過我不準備道歉。

執行蒙托克程式的走廊其實並非真的站點出口,走廊盡頭的微光也只是燈光營造的效果。利用自己的許可權,我很快地找到了走廊所在,但預期中的六名D級人員已經無跡可尋,恐怕是各自四散逃命去了。現在走廊裡只剩下一片紅色的、閃爍的燈光,和七零八落的屍體。當我們接近時,我們發現它們並非死了,而是一動不動地躺著,雙目圓睜,口中念著難懂的字句。

我們穿過走廊,呼喚231-7的名字;沒有回應。直到接近走廊盡頭,才聽到收容室中有極輕微的腳步聲,證實231-7不知為何回到了她的新收容室中。新收容室的格局與舊有的區別不大,灰白而了無生氣,牆壁卻掛上了幾幅黯淡的風景畫,展示著一個她無法到達的世界。而如今一切都結束了:她可以離開了。

我用磁卡刷開了雙層門,向收容室裡探出頭。231-7卻又向牆角退後一步,眼中寫滿了不信任。我接近了一些,向她的方向伸出手;而她直直盯著我,呆滯、恐懼、狐疑。大鬍子攔住了我,我們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悲傷。我能明白他為什麼悲傷。

“站點隨時會被封鎖。”我說,“我們得儘快。”

“我知道。”大鬍子同僚說,但語氣不容置辯。“你需要離開。現在。”

“不能交涉了,救人要緊。”

他被我說服了。我們衝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將231-7架起。她似乎在尖叫著,但聲音混在警鈴聲中消失不見。然後我們轉向衝向走廊的另一側,小心躲避著不被地上的身軀絆倒。距離下一條走廊100米,50米——新收容措施中執行蒙托克程式的地方。但是走廊盡頭的光亮消失了;一片黑紅色吞噬了門後的一切。

“那是什麼?”大鬍子問。

“我不知道。斷電?”

“只能硬闖了,我有手電。”大鬍子這麼說著;我能感到他正在向前方拉扯。“怎麼了,特工,為什麼不——”

我正跪倒在地,在這個角度能瞥見地板上的一張紙條,燈光下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張無關緊要的購物收據,在一週前被我順手塞在了口袋裡。我一定是不慎將它遺失在這裡了。沒有人會注意到這種東西,但我卻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也是唯一一種可能——

誰也不能脫罪,不過是輕重而已。反正哪裡也去不了,反正去哪裡也沒意義。反正最後一絲僥倖也不復留存。

“是我,不是嗎?是我!”我衝同伴大喊,看著他的臉皺了起來。“這不是我第一天上班,對麼?A級記憶清除,對嗎,我……”

“請別大喊大叫,求你了。”

我看向走廊盡頭。那片黑暗讓我無端地想起了教堂裡透出光亮的玻璃窗。可我不信神;不信神,所以沒法相信有誰會最終會洗脫我的罪惡。但我卻記不得做過了什麼,於是也記不得世界緣何而因我毀滅。被他們當做執行任務用的無情機器而討論的人是我。或許我該留在避難處和他們一起看監控錄影,以求死得明白。

“特工,如果你走不動了,我一個人也能——”

我抬起頭想讓大鬍子自己走,卻看到231-7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他的控制站到一邊。大鬍子仍看著我,說著話,但似乎正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臉上悄無聲息地溜走,剩下一片蒼白。他的言語變成了咕噥,眼神斷了線般失去對焦,肌肉鬆弛下來,然後撲通一聲倒下不動了。

我看向231-7,現在恐懼的是我了。

“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她一字一句地說。

“……為什麼?”

“你認為你在奉命行事。你每天都會在這裡拋灑五十萬美元現金,維持和平。”

“對,他們的血汗錢,我……我……”

“直到你不慎遺失了購物記錄。”231-7打斷了我的話,伸手指著地上的紙條,“從你的薪資分析結果看來,我們認為基金會的支付能力和資金結餘已經遠遠無法償還深紅之王募款機構的份額。根據私人定製支付談判(章2,節3.1),基金會的信用評級因此徹底作廢,深紅之王不得不發動資產清算。”她無視了我提問的嘗試,繼續道:“真令人遺憾,你看,我們是一個非常人道的募款機構,這本來都不是個問題的。”

“但是……”我在腦海中拼命搜尋著某個從別的研究員那聽來的詞彙,“夢魘攝政紅行動也沒有用嗎?”

“管理員辭職並不能改變欠款的主體。”231-7介紹道,“根據███博士獲批的入職檔案附錄(章8,段12),當管理員無力償還欠款時,該欠款將被作為對基金會的信託投資。如此做使得目前深紅之王控股超過60%並因此適用優先投資人的拖售權和優先清算權(章8,段30)。總而言之,現在是基金會欠錢。”

“所以……資產清算?”我轉過頭,看到站點的喇叭自己把自己從架子上拆下來,把自己打包進了某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紙盒中,然後飄進了走廊盡頭的那片黑暗裡。

“目前已清點了價值估計為五十八億三千六百萬美元的資產,三十個多元宇宙時間線,外加七千三百六十二條人類靈魂。”她說,“很快將是七千三百六十三條。”

“哦,幹我自己。”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