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雪來再次睜開雙目之時,他已經躺在了自已的屋子裡,旁邊是方裘和石清夏,還有鶴沅和歸生宇。他有一瞬間的失憶,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在他的房間裡,待到他們發現自已醒來之時,他的記憶才漸漸回來。
他沒死啊......
他還能拿起劍來嗎?
“師弟!你醒啦!”方裘湊到床邊,眼巴巴看著冶雪來。
石清夏和歸生宇也湊了過來,但冶雪來眼裡暫時只有鶴沅,所有的委屈湧上心頭,淚水似開了閘門,落入衣襟。
“師父,我沒有交出紫察劍法......”冶雪來坐了起來,牽動到渾身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鶴沅沒想到冶雪來竟然沒供出劍法,看到滿身是傷的冶雪來,他更情願受傷的是自已。
如果,如果說,當初沒有教冶雪來使紫察劍法,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
是他害了冶雪來,他犯了錯,承擔錯誤的卻不是他,是冶雪來。
鶴沅努力讓自已的聲音變得輕柔,“沒事了,不用緊張,不哭。”
冶雪來舉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口子還沒癒合,上面敷著一層藥,他開始手抖,“師父,我......是不是往後都沒辦法用劍了?”
鶴沅想說不是的,卻說不出口,他沒辦法說些甜言蜜語掩蓋事實。
“等你傷好起來了再說。”鶴沅只能這麼說。
冶雪來抖個不停,淚水一直往外湧出,“我......我......”
看到冶雪來這副樣子,旁人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好退了出去,剩下鶴沅和冶雪來。
鶴沅心底在抽疼,他在床邊坐下,抱住了冶雪來,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冶雪來的背後,“會好起來的。”
可冶雪來心知,自已的手腕大抵是真的沒用了。
他神色恍惚,視線沒有落點,許久,他才開口,“師父,我不能使劍了,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胡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鶴沅微微蹙眉,“你永遠都是......都是......我的徒弟。”
冶雪來這才面露喜色,他笑笑,卻有些虛弱無力之感,“可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師父,我不想當廢物......”
“世上還有許多事可以去做,不只是練劍,”鶴沅頓了頓,似是在想有什麼事情,“比如,品茶、賞花還有寫書等等。”
冶雪來搖搖頭,垂著黑色的睫羽,“可我冶雪來不練劍了,還是冶雪來嗎?師父......若是你有一天沒辦法用劍了,你會怎麼辦?”
鶴沅無法想象,因為他就是為劍而生的,若是不能使劍,無異於殺了他,剔了他的骨頭,遮住了他的雙眼,抽筋扒皮,使他生不如死。
“我接受不了,如果無法使劍,我情願死去。”
“師父,我也是這麼想的。”
鶴沅看向冶雪來的雙眼,看著他通紅的眼眶,殷紅的眼瞳,就算是傷重依舊好看,不損他半點風采。
“為了自已,活下去,好嗎?”鶴沅沒有提起冶擎黎,如果說什麼冶擎黎是希望你活下去的,那真的.....過分可笑。
冶雪來沒有答應,他輕輕推開了鶴沅,讓兩人心與心的距離變遠了。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冶雪來身上的傷漸漸好了起來,但嚴冬還未過去,時間像是在等什麼人一樣,好似要逃不出這個冬天了。
身體好了,傷口是癒合了,但心卻是殘缺的。
冶雪來每每看到架子上的太昆劍,他就難以控制自已的淚水,他本以為來到青玄門,是新的開始,彷彿早晨的太陽,有無限的期盼,沒想到,只是練劍幾載,就再也無法舉起劍了。
冶雪來開始總是把自已關在房間裡,除了必要的課業,他再也不出門了。不管是方裘還是石清夏來找他,他總是沒聊幾句就縮回了屋子裡。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鶴沅。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見了鶴沅,就會想起在水牢裡的遭遇,無盡的痛苦將他包圍,淹沒了他,讓他窒息。
不是鶴沅的錯,那麼,是誰的錯?
他不知道。
等到傷都徹底好了,或許是他的身體的求生欲格外強烈,沒有在身上留下任何傷疤,像是沒有受過傷一般,他抽出了太昆劍,想試一試,可還沒完全舉起來,便一陣手軟,太昆劍掉到了地板上,發出哐噹的一聲,讓他驚醒。
他忽的才明白,自已還是抱有幻想的,幻想自已還能用劍,可是連清源劍法裡的最簡單的一式,他都無法使出來。
難道,他下半生都要如此嗎?他的手腕,是不是神仙來了都沒用?
就這樣,冶雪來頹廢了數日,方裘看不下去了,便有一日課業結束之後,找了冶雪來。
“師姐找我有何事?”冶雪來不復往日的活力,語氣冰冷又疏離,好似陌生人。
方裘伸手撫上冶雪來的臉頰,眼底是擔憂,心裡在隱隱作痛,“這世上,並不是只有練劍一事,師弟,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有其他路可以走。”
冶雪來推掉了方裘的手,“手腕斷掉的不是師姐,師姐真的能理解我嗎?師姐......能感受到嗎?”
“我......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我沒別的意思,”方裘抱住了冶雪來,“如果可以,師姐希望受傷的是自已,不是你。”
冶雪來一點一點推開了方裘,脫離了方裘的懷抱,淡淡道:“師姐,沒有如果。”
說完這句話,冶雪來就轉身離開了,沒有看到方裘的眼神。
“雪來......”方裘輕輕喚了一聲,冶雪來卻沒有聽見。
冶雪來回到了屋子裡,窩進了被褥裡,沒有任何心情看話本,往日裡,他最期待下課,最喜歡課業完成後看話本,但是現在,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冶雪來看向窗外,大雪紛飛,明明這個冬天還沒過去,他卻覺得恍如隔世了。
屋子裡燒著炭火,但是他卻覺得渾身冰冷,冷得他不停發抖,他忘記自已幾歲了,他覺得自已像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無生趣。
這世界上,若是沒了劍,那真的無聊極了。
就在冶雪來出神之時,門外傳來敲門聲,輕輕的,怕是打擾了冶雪來一般。冶雪來開啟了門,發現是鶴沅。
“師父......”冶雪來想笑一笑,但是根本笑不出來。
鶴沅手上提著一些東西,用油紙包著,他心知冶雪來最近心情低落谷底,就想著下山買了些東西給冶雪來,希望能博得一笑。
“我下山有事,便順了一些東西給你,”鶴沅想讓自已表現得自然點,“你看看你喜歡嗎?”
冶雪來拆開來,看到了糖塊、香包、髮帶還有劍穗,他看到這些東西,驀然間就想起了從前,從前,鶴沅也是這麼說的,是順帶,是下山有事情,今日,他才明白,哪有順便一說,皆是鶴沅放在心上才會這麼做的。
“師父......”冶雪來感覺眼眶一陣發熱,“謝謝......”
突如其來的,鶴沅看到了架子上面的太昆劍,他對著冶雪來道:“雪來,一起練劍吧。”
“啊?”冶雪來一時之間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我說,”鶴沅指了指太昆劍的方向,“一起練劍吧,雪來。”
於是,冰天雪地的,兩人找了一處無人的亭子。冶雪來不知道要怎麼做,直到,鶴沅站到他的背後,握起他的手,再握著劍,他才明白鶴沅說的練劍是這樣練。
冶雪來背後貼著鶴沅的胸膛,讓他感受到一陣暖意,他嗅到了鶴沅身上的氣味,是一種很舒服很自然的木質香味。
“弓步,平刺,正身截劍。”
“翻腕橫掃,劈劍。”
鶴沅握著冶雪來的手,一招一式都放慢來,不著急,讓冶雪來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師父師父,這一招怎麼從沒見你使過?是什麼劍法裡的啊?”那個活力滿滿的冶雪來彷彿回來了。
鶴沅在冶雪來耳邊輕輕道:“我會的劍法很多,但並不是所有的劍法都適合教給你。”
冶雪來猛地側頭,唇瓣擦過鶴沅的臉頰旁,“你還沒教給我,怎麼知道我合不合適?”
鶴沅眼神都呆了一瞬,但見冶雪來沒反應,他只好垂眸,掩藏起自已的心思。
而冶雪來說完這話,他這才想起來,自已的手腕已經廢了,若是左手沒被挑破,他肯定還會繼續練劍,即便是左手劍,他也願意重新再來。
“風格,性格不同,自然就會有合適和不合適,劍法也並不是會越多越好。”
“那......師父,你有最喜歡的劍法嗎?”
鶴沅搖搖頭,“沒有喜歡和不喜歡一說,在真正的比拼中,融會貫通才是最實用的,單靠一套劍法,恐怕會山窮水盡。”
“哦......”冶雪來的心情好了許多。
冶雪來覺得自已也是挺奇怪的,明明之前還不想見到鶴沅,但是今天一見到了鶴沅,就覺得心情明朗了許多,明明鶴沅總被說成是冰山,但此刻,冶雪來覺得,彷彿春天到來了,花開了,雪融化了。
或許鶴沅本來就是外冷內熱之人,只是大家都下意識不去探究,便只以為鶴沅空有好看冰冷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