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雪來沒能給方裘和石清夏送飯,因為鶴沅要他下山,黑昭已死,黑龍堂已是一攤散沙了,不足為懼,鶴沅讓冶雪來下山獨自歷練。至於藥,鶴沅從藥醫師那裡要了方便攜帶卻有同樣功效的藥,讓冶雪來帶著上路。
雨雪紛紛,綿綿不盡,天色卻格外明朗,好似藍色的顏料打翻了一般,肆無忌憚染盡天空。青玄山的山腳有一客棧,被層層叢林包圍,但是生意不大景氣的樣子。四下無人,大抵是天太冷了,連蟲鳴也沒有,只有飄不盡的雨和雪。
一個揹著長劍的青年進了客棧,他摘下帷帽,露出一張驚為天人的臉,還有幾分青澀,讓昏昏沉沉的客棧老闆一下子就清醒了。
沒錯,這個青年就是冶雪來。
冶雪來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把背上的太昆劍放在桌子上。他點了一壺酒,有些出神,透過窗戶,看到了外面的樹和雨雪,細雨敲打屋簷的聲音讓人放鬆,他抿了一口酒,收回了視線。
客棧裡很安靜,直到又有一人走進來。這個男人穿著有些舊的衣裳,有好幾處是縫補過的,他也揹著一把劍,劍身被包裹得嚴實,再看他的臉,生得倒是還不錯,俊逸瀟灑。
男人在冶雪來的對面坐下,引得冶雪來疑惑看去。
“你也喜飲酒?愛使劍?”男人的聲音略微低沉,卻又透著一股不羈的風格。
冶雪來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道:“不算得喜飲酒,偶爾小酌罷了。”
男人一把拿過冶雪來的酒壺,灌了一大口,也不問冶雪來願不願意請他喝酒,他喝得急,酒弄溼了他的衣領。
冶雪來也不是計較一壺酒的人,他問道:“你沒錢喝酒?”
男人不答,而是一把放下酒壺,伸手抽出自已的劍,道:“來和我比一場,你若是贏了,我就給你酒錢!”
冶雪來微微挑眉,神情有些倨傲,他也來了興致,便說:“行,在下冶雪來。”
“歸生宇。”歸生宇行禮,舉手抬頭間皆是俠氣。
鶴沅來的時候,冶雪來和歸生宇已經來往了十幾招了。
冶雪來正手劈下一劍,隨即又快速翻過手腕,反手一劍,使的是紫察劍法裡的一招“桃花一笑”,虛虛實實,看不真切。歸生宇本以為這麼年輕的人不會比自已厲害到哪裡去,結果,沒想到啊,遇上了寶。歸生宇不斷後退,只守不攻。
“驚豔絕倫!”歸生宇喜上眉梢了,“你是青玄門裡的弟子?!”
冶雪來沒有說話,又使出一招紫察劍法裡的劍招,這下,歸生宇終於看清了。
“是紫察劍法!”歸生宇驚歎道。
冶雪來沒想到有人會看得出來他使的紫察劍法,終究年少,沒能不動聲色,面上露出了訝異之色,“你知道?”
這回輪到歸生宇不回話了,他一個翻身,高高躍起,含胸一回刺,使出了真本事。
冶雪來舉起太昆劍去格擋,不想,他沒預料到歸生宇的力道之大,腳下踩著的泥濘都陷下去了幾分。歸生宇又抽劍刺來,大開大合,讓冶雪來看得清楚卻猜不清楚。沒有陰險招數,古樸卻又自在,像天上的雄鷹,不拘小節,不把自已困於狹隘一角,是和紫察劍法不一樣的風格。
歸生宇越來越興奮,手中的劍也愈發沒有章法,假意橫掃,實際上卻是為了襲向冶雪來的喉部,冶雪來躲得極限,最後只能在地上翻滾開來,弄得滿身是雪和雨水。
冶雪來也不動氣,他更仔細觀察起歸生宇的動作和劍勢,一找到機會,他就會送出一劍。然而,兩人都沒料到的是,冶雪來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腳,歸生宇手上的劍也收不回去了,眼看就要刺中冶雪來,驟然間出現一人,周身帶著寒意,挑開了歸生宇的劍。
“師父!”冶雪來喊了一聲。
鶴沅收回清鸞劍,無意與歸生宇交手。
歸生宇打量了鶴沅一眼,也收回了劍,抱拳行禮,“歸生宇。”
鶴沅沒想到歸生宇會願意和他交換名號,便冷冷開口,“鶴沅。”
“我無意傷雪來,剛剛屬實意外,不如.....我們坐下一聊。”歸生宇笑著邀請二人,眉宇間有一種清朗之色。
三人進了客棧,客棧裡多了些許人,回到剛剛的桌子前坐下,歸生宇點了兩壺酒,這次,是他付的酒錢。
“師父,歸生宇知道我使的是紫察劍法誒!”冶雪來在鶴沅面前就沒有了任何架子,也不端著了,像是一天之中的初陽,帶著期望和暖意。
聽了這話,鶴沅看向歸生宇,皺著眉頭,彷彿在問是怎麼一回事。
“我姐姐就是死在紫察劍法之下的......”歸生宇大喝一口酒,“最諷刺的是,並不是外人用紫察劍法殺的,是家族裡的人嫉妒姐姐才殺了姐姐,那個時候有紫察劍法的人不多,練的人也少,為了掩蓋真相,那個畜生特地練了紫察劍法,而後在和姐姐交手時下了死手。”
“後來呢?那個殺了你姐姐的人怎麼樣了?”冶雪來聽得津津有味。
歸生宇深深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我看過那人練紫察劍法,所以我殺了他,但因為沒法向家族裡的人證明是他殺的姐姐,我也被趕了出來。”
“師父,你是怎麼會紫察劍法的啊?”冶雪來的心中冒出了疑問。
鶴沅望著酒壺,記憶回到了十五年前,在那個雨夜,在父親的床前,紫察劍譜和其他劍譜被一併交予他手上,隨後父親就斷了氣,那時候他多少歲來著?他不記得了,他只覺得一切都沉重無比,幾本劍譜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父親交給我的。”鶴沅淡淡回應,藏起過往一切,現在再去難過,也是多餘的。
冶雪來哦了一聲,隨即又問道:“師父,我差點忘了問,你怎麼會下山來找我?你不是要我一人獨自歷練嗎?”
當然是特意跟來的,擔心你啊。
心中是怎麼想的,嘴上就要反著來,鶴沅咳了一聲,道:“恰好有事,路過。”
一個敢說,一個敢信,冶雪來點了點頭,真的就信了鶴沅說的話。
歸生宇已經微醺了,他對著冶雪來道:“你可要小心了,我聽說黑龍堂有人想要紫察劍法,不對,好像是重火門,誒,總之記不清了,你小心點就對了。”
“好好好,多謝告知。”冶雪來應了下來。
歸生宇說完話,提著酒壺就去要了一間客房,冶雪來本以為鶴沅要去處理所謂的“事”,但是鶴沅沒走,看架勢,似乎還要在這家客棧住下,坐了半天也不見有走的意思。
隔壁桌有幾人,觀察著冶雪來這一桌,等到冶雪來和鶴沅都回了客房,他們才離開,也不知道他們聽到了剛剛冶雪來三人說的話沒有。
冶雪來因為和歸生宇交手,滾過地面,他覺得不沐浴不好入睡,總會覺得身上有髒的地方,但這麼冷的天,洗澡會容易生病,冶雪來只好叫來店小二,要來一盆熱水,擦擦身體。
冶雪來脫到只剩下一件最裡面的衣袍,然後開始擦拭面板、洗臉,到一半,有人敲門。
“進。”
鶴沅一進來就看到了青白無暇的肌膚,細而滑膩,白得晃眼,較為細的手臂卻有肌肉,纖長的十指,還有薄薄肌肉的胸膛,鶴沅無處安放視線,只好看著地板。
“師父?有什麼事情嗎?”冶雪來放下了布,走到鶴沅跟前。
鶴沅脫下身上的皮毛大氅,披到冶雪來的身上,接著才敢看冶雪來,“思來想去,我覺得讓你一人歷練,未免過於早了。”
“師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我自已一個人也能行的!”冶雪來覺得鶴沅小看他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太擔心他了。
鶴沅看著冶雪來的臉,看到有幾縷不聽話的青絲貼在了冶雪來的唇角邊,他伸手去撩開,卻碰到了冶雪來的下唇。
柔軟,鮮豔,溫熱。
“師父?”
鶴沅在走神,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
“好,那師父回去了,錢還夠用嗎?如果有事,記得往門裡寄信......”鶴沅不知道自已為什麼變得這麼嘮叨了。
冶雪來笑了出聲,“師父怎麼嘮嘮叨叨的?放心啦,我能照顧好自已的!”
“......我不放心你。”鶴沅還是不想離開冶雪來,他分明是皺著眉冷著臉說的,卻說出了一種格外溫柔、穩重的感覺。
“放心放心,師父,”冶雪來抱了抱鶴沅,“有得必有失,有舍才有得,世事難料,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情啊,我總不能事事依靠師父啊。”
可,我希望你萬事都依靠我,最好一輩子離不開我,永遠在我身邊。
一起入睡,一塊醒來,然後日日煮茶論道,時不時下山遊玩。
鶴沅心裡藏了許多不能說的話,積累多了,眼底便多了一份情,一份不是話語能表達的情。
“好,我回去等你。”鶴沅摸了摸冶雪來的頭頂。
冶雪來嗯了一聲,眼眸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