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越是寫不出來,我的心裡越慌,神經越興奮……這時我正常的視覺就受到干擾——平時在遇到強烈閃光時,在我眼前也會出現類似的情況,就是各種影像在眼前亂飛,使我看不清真正的物體,打亂我的思路和行動。這叫人感到特別痛苦。這些影像都是我實際看到過的事物和場合的景像,而不是我的臆想。”尼古拉在自已床上躺下,看著天花板慢慢地回憶著,“一直到現在,如果有人對我說出一個詞,那麼這個詞所示意的物體的影像,便在我眼前生動地浮現出來,以至於有時候我都無法分清究竟我看到的是否真有其事。這使年幼的我萬分難受和焦急。當時我膽小怕黑,在夜闌人靜之時,多次見到過的喪葬或者其他一些叫人心悸的情景在我眼前活靈活的恐怖嚇人——如果把手伸過去,這種景像也還是留在眼前的空間裡紋絲不動!那讓我幾乎無法入睡。我們那種小地方是沒有心理醫生的,看神經病的醫生直接管轄這類病症。小小的我吃了許多藥都不見大好,當時害怕父親把我送入精神病院,於是我謊稱自已好了。”
花花也學著他在屬於自已的那張床躺下,可是無法放鬆自已,她的心隨著對方的講述,慢慢揪在一起。
“為了擺脫折磨人的影像,求得片刻安寧,我只好沉緬於虛幻的世界。每天夜晚都要出發作一番假想旅行,去遊覽一些新地方、新城市、新國家,在那裡居住,認識一些人並結交一些朋友。不管多么荒唐無稽,但事實上這樣一些人也象實際生括中的人一樣,於我同等可近可親,而且他們的音容笑貌是如此真切,絲毫不亞於真人。”有點精分般的尼古拉喃喃地說,“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十七歲,我把思想全部貫注到發明上去了——胡思亂想少起來。那時我異常高興,因為我發現自已有很高明地構想東西的本領。不要模型,不要繪圖,也不要實驗,就可以在心中將所有這些東西看得一清二楚,和真的一模一樣。這種方法遠比純粹的實驗方法速度快,效率高。當我有了一種想法時,我立刻在想象中將它構成圖象。在我的頭腦中更動其結構,改良設計,並操作起這套裝置來。是在頭腦中開動渦輪機呢,還是在車間裡對它進行實驗,這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什麼東西也不必碰,我就可以使一種構思臻於完善,一旦所有毛病都茌大腦中得到改正之後,我才賦予這種裝置以具體實在的形式。不過也有很多不足之處,在我的頭腦裡一個個想法接踵而來,以致於我甚至來不及將它們抓住。而且一旦我在頭腦中對一項發明的使用情況有了完全把握,我就開始失去興趣,因為這時又有更加撩人的新課題湧現在前頭——如果無人提起,之前的成果便會被我的大腦束之高閣而無法出現在現實裡。”
“現在呢?你覺得怎麼樣?”花花關心地問。
“經過努力,大概在中學時我將那惱人的影像從頭腦中驅逐出去了。但是每當面臨危險、不幸的境地,或者每當我興高采烈的時刻,眼前還是經常會出現莫名其妙的閃光,這是我一直無法加以控制的。有時候還看到身邊的空氣到處冒出熊熊的火舌,這些閃光的強度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年復一年地增加,在我二十五歲前後時達到了最高峰。”尼古拉無奈地笑笑,又感激的說,“後面多虧了斯塔克,他給我找了一整個團隊的心理醫生來攻克我的心理學問題,行為心理學的、發展心理學的、兒童心理學的、變態心理學的、甚至還有犯罪心理學領域和佛洛依德流派的……經過了治療,我已經好得多了,但某些方面還是無法根除。只要我想到一種大有前途的新主意時,這種發光現象仍然不斷出現——不過已經不那麼叫人不安了,強度也有所減輕……當我閉上雙眼時,我照例總是首先看到一片非常深暗而均勻的藍色背景,它和晴朗的但沒有星光的夜空一模一樣……真想讓你也能看到,那非常美……幾秒鐘這片背景活躍起來了,閃耀著無數的綠色光芒——綠光分成幾層,不斷向我迎面撲來!然後在右方出現一種美麗的圖形,那是一些平行和緊密相間的線條,共有兩套,互成直角,五彩繽紛,以黃綠龜和金黃色為主。緊接著線條越來越亮,整個圖形佈滿了閃閃發亮的光點。這片景象慢慢從我的視野中透過,大約十秒鐘之後從左邊消失,餘下一種沉悶而呆滯的灰色背景,接著很快又換成翻騰的雲海,雲層似乎要脫胎變成有生命的形態。說也奇怪……在後一段情況出現之前,我怎麼也沒法給這片灰色的背景新增任何形狀。每次在我入睡之前,人和物的影像不停地掠過我的眼前。當看到這些影像時,我就知道我快要失去知覺了。如果影像不出現,怎麼也出不來,這就是說我要通宵失眠了,醫生的安眠藥對我也沒用。”
“可能是你大腦的注意力太過集中去看到這一點了。”花花思考著,語氣中帶著好奇、安慰和同情。
“有不少心理專家也這樣認為的。他們不敢像我小時候遇見的庸醫一樣把我輕易地診斷為精神分裂。一直到我中學,父親還是認為我某些方面發展的不盡如人意,還想讓我看醫生。我偽裝的很好,但父親又有了別的主意。他強制讓我在高二暑假時加入了軍隊——他本想我就此輟學,這個差使比當牧師更使我厭煩,所以我很快鬱鬱寡歡身染重病……終於還是離開部隊得以迴歸學校。不過應試教育並不讓我快活,在高三時我自已捅了很大的簍子,以至於我父親幾乎放棄我。”
“捅了什麼簍子?”花花想著美帝義務教育的高中,和窮國家比起來算是無憂無慮了,可孩子們歪樓的也不少,“像美國常見的學生問題嗎?濫交、吸毒、逃課、網癮、酗酒……”
“美國對教育還是比較寬容的。我們那小地方讀書幾乎是普通家庭出身孩子出人頭地的唯一機會。”尼古拉苦笑了,似乎覺得很多評判標準不一樣,“所以我父親的失望我能理解。因為當時的我迷上了賭牌,過著放蕩不羈的日子,在叛逆的半年裡放開抽菸,喝大量咖啡和酒——現在我甚至連茶也不喝了——那時我把自已開學要交的學費都用在這些上面——儘管後來我贏了不少錢,但還是被學校以風氣問題勸說退學……坐下來賭博,對我來說是非常稱心愉快的。我父親過著規規矩矩的生活,他不能理解那樣的快感,他信奉上帝,對我這種浪費時間和金錢的無聊勾當,他是不會輕饒的。我常對他說‘只要我高興,我就可以洗手不幹,但是我甘願犧牲天堂的歡樂來換取的東西,現在拋開值得嗎?’他時不時大發脾氣,破口大罵,後面父親乾脆再也不和我搭話了,他不願意認我這個兒子。但是我母親卻不以為然,她很聰明的知道男人的脾氣,她還懂得一個人想改邪歸正,要依靠自已努力。我記得有一天下午,我把全部錢都弄丟了,一定是遇見了扒手,但我急著要去大賭一場,這時母親帶著一疊鈔票找到我說‘去痛痛快快地賭個夠吧。你把我們全部家當輸光也罷,輸得越快越好。我知道,你會醒悟過來的。’她說對了,我立即壓住了賭癮,後面不但戰勝了賭博,而且把它從我心上連根拔掉,絲毫念頭也不留……我於是換了個學校,繼續高三的學業,獲得了一些小成就,後面順利來到美國……顯然,究竟是聽憑慾念的擺佈,還是靠毅力或者決心行事,我是心中有數的。”
“你真的是年輕過啊!”花花語氣裡都是羨慕,“沒有轟轟烈烈的叛逆過我都不好意思說自已有過青春期……我連早戀都沒有,活的一帆風順,過分乖乖牌了。就像一座死火山似的。”
沒想到會得到花花這樣的說法,尼古拉一愣:“當時的放縱對我本來日漸不錯的精神控制有了不好的影響,所以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羨慕的!事實上我管那半年叫精神崩潰時期。我能隔著三個房間聽到表的滴嗒聲;一隻蒼蠅在我房間裡落到桌面上都會在我耳朵裡引起一陣轟鳴;馬車在幾英里之外駛過能使我全身感到震撼;火車在二十英里以外鳴笛能使我感到屁股下的椅子劇烈晃動——痛苦得難以忍受!我腳底下的地面老因為各種車輛行人不停地顫動,為了得到休息我甚至需要在床底下墊上厚厚的橡皮墊子和比別人多幾倍的褥子,就是這樣睡眠也成了一種煎熬。遠近傳來的咆哮聲常常造成一種有人說話的聲音效果,要是我不能把原來的聲音分辨清楚,那著實太叫人毛骨悚然了;如果眼前的光線斷斷續續地被樹葉擋住,會對我的頭腦造成猛然打擊,以致使我暈倒;在橋樑或者其他構築物底下經過時,我要使出全部毅力,因為這時我覺得頭顱簡直要被擠碎了;而在漆黑的地方,我有蝙蝠的知覺本領,一面害怕,一面憑著前額上一種特殊的悚驚感覺,我能判斷出十二英尺之外有什麼東西;在這個半年,我的脈搏波動得很厲害,慢時極慢,快時可達每分鐘260次;我身上的肌肉連續不停地抽動和打顫——是一種幾乎難以忍受的負擔。”
好吧!花花聽了他生動的描述,立馬覺得不羨慕了。
……她想轉移話題,於是翻了個身,看向尼古拉方向,問了一個很八卦的問題:“話說,你有過愛慕物件嗎?我相信夏洛克的推理,他說我們是雙處CP,那他一定是對的——雖然我自認大學之後桃花運還算不錯,但是一直沒遇到soul mate……老實說,我也不確定我們配,生活裡完美主義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互相包容謙讓。但是好奇我覺得可以有。”
尼古拉聽見動靜,也翻過來和花花漂亮的黑色鳳眼四目相對,他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就好像離開夢境回到了現實之中,發現現實生活充滿了情趣:“我喜歡聰明的才女,成績又好又漂亮的——就像你這種!可是在你之前,我幾乎沒有勇氣和任何一個女神主動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