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將軍府火紅燈籠高掛，來往賓客不斷。

府中青紗閣卻顯得異常清淨，閣樓外一簇簇梨花勝雪。

屋內一位體態略顯豐腴，身著翠綠薄煙紗裙，身材高挑的侍女將身子探出雕窗外。

綠竹望著這滿園飛舞的梨花，“今年洛城的暮春，比以往都冷啊。”

說罷正欲掩好窗戶。

幾朵晶瑩剔透的梨花卻悄無聲息從縫隙中飄進屋來。

一朵純白梨花停留到了尹昭離手腕中梨花印記上。

“竹兒，你快過來。”

“是，九公子。”

綠竹來不及放下叉竿，便快速轉身朝九公子走去。

她的九公子身穿一襲潔淨明朗的月牙色羅衫，衣衫上用銀絲繡著幾朵祥雲，頭髮上豎著簡單的玉簪，端坐在菱花銅鏡前。

綠竹上前坐在鏡臺旁的墊子上，呆呆地趴在九公子的雙腿上，雙眸閃著期待的光。

“九公子，這李神醫的藥真的神奇，你身上的傷痕都恢復如初了，氣色也紅潤了不少！”

綠竹自己就常常被這張臉迷得無心幹活。

她覺得九公子真的是生的太好看了。

就像是書中說的那種眉似遠山，目為秋水，顏猶冰雪、氣若幽蘭的大美人。

只可惜主人一出生，生母木夫人和尹將軍為了避免和皇家聯姻，一直對外謊稱尹昭離是男兒身。

木夫人為了避免小人算計，讓尹昭離表面上裝作病弱不堪，暗地裡卻讓心腹李姑姑暗中教昭離武功。

綠竹從小就在尹昭離身邊伺候，這麼多年看著主子在人前既要女扮男裝又要每月服用長冥族的神秘藥丸來裝病，心裡說不出的心疼。

要說這藥也神奇，曾經矇蔽過多位宮裡派來為九公子看病的太醫。

突然熟悉而深沉的聲音傳來，打亂了綠竹的遐思。

“竹兒，今日我有要事與你說。”

尹昭離神情凝重，她緩緩開啟鏡臺下方的抽屜，取出一個沉重的包袱，裡面還裹著幾層錦緞。

綠竹看見最裡面冰藍色的錦緞被掀開，裡面全是蓋著官印的銀票，還有耀眼的金條。

綠竹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

“竹兒，釋奴文書我早已準備好，你和小星子隨時都可以恢復自由身。”

“今夜若我不能平安歸來，這些銀兩和房契足夠你和小星子安穩度過餘生了。”

綠竹微胖的小臉頓時皺成一團，慌忙起身，紅著雙眼使勁地搖頭：“九公子，綠竹這一輩子都跟著你，哪怕是閻王殿我也會陪著你!”

“求你永遠都不要丟下竹兒，竹兒會又聰明又聽話的。”

尹昭離沉默一會兒，嘴角勾出一道弧線，摸了摸綠竹趴在腿上的小腦袋：“我的竹兒除了平日裡吃的多些以外，真是一點毛病也挑不出的呢，你說我怎麼會捨得丟下你呢。”

“只是今夜的行動異常兇險，我必須想到最壞的結果，畢竟你和小星子與李姑姑不一樣，她背後有整個長冥族，而你們離開了我便無立足之處。”

綠竹起身，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像受了委屈一樣抽泣著。

“九公子，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今夜過後九公子還要帶綠竹去香德樓吃滷鴨、香酥雞、紅燒獅子頭還有魚肉豆腐，還有……”

“還有你最喜歡的風吹排骨，對不對？若我明天還活著的話，我明早就帶帶你去香德樓品嚐各種佳餚。”

“九公子可一定要說話算話哦。”

前幾夜，綠竹就聽李姑姑說，這次在軍糧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嚴總管竟然命人挪用朝廷下撥給士兵的軍餉，宴請各方貴客。

然後又用“以報上恩，募捐為國”的幌子掩蓋為自己辦六十大壽的的行徑，而今夜募捐的銀兩很有可能大部分都會被嚴總管扣押後私吞。

如今的朝廷早已被宦官把持，想要除掉嚴黨的羽翼似乎比登天還難。

聽李姑姑說這些，她總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些陰謀詭計她實在理不清楚。

但綠竹也知曉今晚的計劃異常兇險，她還特地前去廟裡燒香祈福好多次，一定得保佑她的主人今夜平安無事才行。

尹昭離看出了綠竹滿臉的擔憂和焦慮，她站起來踮起腳敲了敲綠竹正發愣的後腦勺。

挑逗似地催促著，“竹兒，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出去透透氣了，這會兒尋香苑的女眷們還等著我呢。這第一步，我們可得好好走。”

“聽說宮中御廚做了豐富的糕點美食，現在正送往尋香苑呢，晚了可沒有了。”

“知道了，九公子。”綠竹趕忙上前攙扶著她的主人緩緩地往屋外走，一想著有美食，她也就沒有那麼擔憂了。

出青紗閣後的一路上遇見了不少大家閨秀，高門之女，她們都在往尋香苑的方向走。

在經過藏書閣時，尹昭離放緩腳步，停了下來。

母親木氏生前曾在藏書閣的牌匾上題筆寫下“海晏河清”四個大字。

如今斯人已逝，字跡猶存。

小時候，每到傍晚藏書閣裡總會有她們一大一小的身影。

母親常說就算是身為女子，也不應該被世俗羈絆，更不能為了男子失去自己，要多讀書、會詩詞，要習武功、會謀略，更要時刻都有銀兩傍身。

如今要是還能看一眼母親該多好。

她清澈的眼眸望向藏書閣的上空。

映著一片緋紅的雲彩，一重重微光照在她清秀的面龐。

天空中漸漸消失的雲朵就像被一頭野獸吞沒得只剩殘骸。

想起在戰亂中為救父親而死的孃親，還有在戰場上死去的三位哥哥，她心中愈發難受。

她暗自發誓：“今晚我必將是那頭野獸，吞噬這人間孽畜嚴太監，兄長之仇，大月百姓之恨今夜昭離必報！”

透過堅定的眼神，一時間所有的怨恨和憤慨都凝聚在這年輕人身上，似乎稍等片刻便會發作。

這時一位瘦小的家奴慢慢靠近，低聲道：“九公子，宴會戌時才開始，現在才是申時，將軍特地囑咐，這倒春寒冷氣逼人，公子要更加註意身子才是。”

前來的家奴名叫石星，八年前才六歲的他便被九公子從一群劫匪手中救下，至今，他也不知道九公子女子的身份。

石星於她，不只是主子和家奴的關係，更是像姐姐對弟弟的照顧和信任。

她於石星，就像是救世主，是觀音菩薩，是不可褻瀆的神仙。

“知道了，我不著急，還有兩個時辰嘛。”

尹昭離說完又俯身小聲叮囑道：“小星子，你務必萬分小心，記住，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石星點點頭後快速退去，心想這世上就沒有我們九公子辦不成的事，準備了這麼久，萬萬不會出差錯的。

不久他矮小的身影便漸漸淡出了尹昭離的視野。

尹昭離眸中閃過一絲擔憂，若非心腹太少，她也不願將石星這個小可愛捲進這深不見底的暗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