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愨,言愨,醒來。”一聲低低的呼喚在慕雲初耳邊響起,輕柔不失威嚴。
見她未醒又漾起微風,吹動髮梢給她帶去絲絲癢意。然而慕雲初卻沉睡其中不願再醒來。
“言愨,醒來!”那聲音再喚起時帶了稍許慍怒。
“多時了,倘若再不醒來又將錯過佳刻。”那聲音又自說自話的低語起來。
一瞬間,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拍擊地面,大地震盪晃動起來,終於慕雲初在晃盪中緩緩睜眼。
水若游龍高懸無端層層跌落,白川掛壁,玉珠飛濺,其聲振聾發聵。半潭玉池,錦鯉空遊,老樹垂憐。樹彼巨石,青翠欲滴,女童側臥酣睡其上。
仙境畫卷般展現在慕雲初眼前,她顧不上驚歎,只是驚異在自己不是自裁後應當前往冥府才對,“莫非這才是地府真正的模樣?”
她又見衣衫血跡斑斑,慌了神摸向頸間卻發現傷口早已癒合。
那聲音的主人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回答道:“此非地府,而為空域。”
突如其來的聲響將慕雲初嚇了一跳,她張望周圍除了沉睡的女童再無他人,只得無端地向四周喊去:“你是誰,你在哪裡,為何不出來一見卻要在這裝神弄鬼?”
聞言那聲音輕笑起來,“言愨何故急躁,既知命運相喚,為何不早早醒來?”
此句一出反倒將慕雲初問了個莫名其妙,她只得反問道:“你這人好生奇怪,說的話令人不知就裡,有話就不能直說嗎?”
那方哈哈大笑起來,沒有半點羞愧,氣得慕雲初臉面通紅惱羞成怒。
“命也,不可說哉。汝命數未盡,吾此番旨在點醒而非揭露。”許是察覺到慕雲初的惱怒,那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
“命數未盡又能如何,我已身死豈能再生?總不可能我還要回到那人間煉獄。”慕雲初對起死回生表達了懷疑。
“汝知星命,當負其責。”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都不能主宰命運,何來責任一詞。”慕雲初反駁道。
“此非汝之過,袁氏窺天命而不緘其口,其將天罰。此去汝乃知前命者,當先發制人。”那聲音震耳欲聾滿載盛怒,隨而緩和下來以示安撫。“汝且上前去喚那貪睡之童。”
聲音帶有的蠱惑和引誘,讓慕雲初不自覺地挪動起腳步向天然形成的美玉石床靠去,走近才發現那女童睡顏嬌憨。細眉彎彎似月牙,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輕顫,嘴角輕輕揚起一個酒窩出現在右頰,銀絲白髮頭上長有犄角,額前印有硃紅祥雲花鈿,著銀絲龍鱗靛藍裙,身後尾巴不安分的搖動著。慕雲初見痴兒睡態竟輕聲笑了起來,玩性大發折下樹枝來回在女孩鼻尖挑逗起來,一個噴嚏過後那女童揉著惺忪的睡眼,嘟起來的小嘴發洩著不滿。
就在此刻那聲音終於幻化為有形站在慕雲初身後,那小孩氣鼓鼓地看著祂,“無物你個老東西,喚醒本座有何貴幹?”
“麒麟是汝懈怠了工作吧?”祂反問。
麒麟回神半晌看到滿身鮮血的慕雲初才發現自己因貪睡已鑄成大錯,連忙下床來執起她的手,看向祂的方向:“她便是紫微?”
祂點頭應允。
沒等慕雲初反應過來,那叫麒麟的小姑娘拉起她便往清池中跳去。耳邊傳來了明晰的話語:“無物,若有便有,若無便無。此皆水月映象焉,無心去來。唯記汝之使命哉!”警告之意溢於言表。
清池之水形成漩渦將二人向下吸去,錦鯉水花飛濺皆成虛幻,麒麟也逐漸化為泡影消失不見。
五年前金秋十月太子慕君珩冠禮,宮中慶賀大擺筵席,席設東宮水榭。蓮池清澈,芙蓉凋敝蓮蓬朵朵,殘荷錯落其間別有一番韻味。各世家大族攜家眷齊聚一堂,宴中氣氛頗為沉悶,酒過三巡承英公嫡孫女裴妍提議到為不失這無限風光何不及時行樂遊湖採蓮,皇帝欣然應允。登時一群少男少女相約離座,三三兩兩同入舟中,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嬉鬧起來。原本沉寂的水榭頓時充滿歡聲笑語,在席間端坐的長輩們也只得相視笑之。
在一葉扁舟駛入湖心時突生變故,李丞相長女李淑媛在船尾摘蓮蓬時,不知怎的竟失足落了水,與之同舟的靈敏郡主慕雲初伸出援手時腿間一痛腳下一滑也被李淑媛本能的求生慾望拽入水中。見狀一眾嬌生慣養的王公子弟亂作一團,女眷們驚叫一片。
就在他人忙著營救李家小姐時,並沒有看到身為郡主的慕雲初正漸漸消失在湖面之上。但岸上一人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抹藍色的身影,當然也注意到了事情的不對,連忙疾步走到護欄邊緊緊盯著湖面上的動靜。
然而當李家小姐被成功救起時,水面就恢復了平靜,彷彿慕雲初從未出現過一般。驕陽當空卻無一人下水,只在湖上大喊。被宮人拉住的太后心中甚是焦灼,眼中殺意翻湧緊緊盯著雲淡風輕的帝王。
被拉入漩渦中的慕雲初在此刻感到一陣窒息,瞬間睜眼一看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誰曾想只見一黑衣人拖著自己的腳踝像水下潛去。深水中微光躍動,那人見原本窒息而亡的人突然睜眼,如惡鬼般盯著自己,心下慌亂雙手一鬆,慕雲初藉機向上浮去。那人回神趕忙上游,二人纏鬥一起,慕雲初瞄準時機狠狠咬在那人手上,卻見那人右手虎口刺有黑色刺青,呈游龍環山樣。“是他!”慕雲初心下了然,前世經歷過的撲簌迷離的生死局似乎有了答案。
這番水下激鬥讓湖面上蕩起了大圈大圈的水波,陳卓再也忍不住了,他看向同樣觀望著湖心的父親又看了看母親,只見母親持起父親的手一個堅定的目光遞迴。他縱身一躍而下,向那水波中心遊去,就在此刻慕雲初終於擺脫了那黑衣人的糾纏成功浮出水面,正當她脫力之時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托住了她向岸上游去。
見陳卓入水,皇帝瞥向安正侯夫婦背影的眼光中閃過一絲冰冷,雙拳藏在袖中緊握。
太后銀清歡見自己的寶貝孫女脫離了危險長舒一口氣,快步走向碼頭等待著慕雲初的上岸。太子和晉王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魏都上空迴盪開來,只見司天臺方向騰起滾滾濃煙,慕睿乍起越過矮几離席而去,被怒意感染的衣袖打翻了酒壺和酒樽,幾聲碗碟相擊發出的清脆響聲讓諸位側目,眾臣見形勢不妙也不便多言紛紛告退。
聽著岸上的騷亂慕雲初閉目裝暈過去,懷揣不甘和憤恨重生的她尚未準備如何面對這些再熟悉不過的人。
上岸後一張溫暖的大氅裹住了渾身溼透的自己,淡淡的檀香中帶來無盡的安全感,在同樣溼漉漉但透著體溫的懷抱中睏意慢慢吞噬著自己,她只恐再醒來時那一張明黃的賜婚聖旨就放在床邊而自己依舊無力改變一切,只得狠狠掐著自己的大腿不讓自己睡去。
陳卓在狂奔中儘快將慕雲初送回了她的寢殿,路上她那光裸的腳踝若隱若現間透著一道道紫紅色的淤青,果然自己的揣測成了真。又見那安靜的睡顏,他輕嘆了一口氣心中滿是憂慮和擔心。
來到舒雲閣,太后招呼著宮人給慕陳二人換上乾淨的衣物,又吩咐飛鸞準備薑湯熱水。陳卓草草換上衣物便行禮告退,回程上一臉凝重。陳卓走後,一神色慌張的小宮女跑來對太后耳語數句,太后看了看床榻上的慕雲初也離開屋內向外行去。
周圍安靜下來只留慕雲初與夢魘相搏鬥時,一聲清脆的“喵嗷”破窗而來,越過帷幔撲在了慕雲初懷中將她砸醒。
只見那貓一身雪白長毛,尾巴蓬鬆亭亭蓋之,頸部毛長似圍脖,頭大耳小形如獅子,特別是那一雙眼睛,一藍一黃炯炯有神頗有王者之風範。一隻貓爪死死踩在慕雲初嘴上不讓她發出聲來。額前微亮的銀色花鈿讓慕雲初一下反應過來,此貓正是被自己拋諸腦後的麒麟。
飛鸞端著薑湯推門而入,見一隻野貓霸道地臥在郡主身上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要將它抱走,又見慕雲初倚在床頭面帶笑意只得縮回了手不再多問。
喝了薑湯,熱水也備的差不多了。
浴池中鮮花瓣瓣、熱氣繚繞,獨自沐浴的慕雲初仔細回盤著近來將要發生的事,這次得益於麒麟的存在數日之後的比武招親自己將不會再錯過了,只是如此行事會不會太過魯莽,可那關乎著自己的將來莽撞一點又何妨?下定決心的她放過了手中被蹂躪不堪地花瓣起身離去。
隨著肌膚間水珠滑落,那光潔如玉的背上赫然出現了佔據半背的麒麟圖騰,其色鮮紅欲滴,以動而動如同活了一般。身後,一旁趴在高花几上的鴛鴦眼獅貓一面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一面滿意地舔著自己的爪子。
司天臺外齊刷刷地跪著一群灰頭土臉的天文生,幾十個小太監在殘破的丹爐房間出出進進,滅火的滅火,救人的救人。司天監袁知默戰戰兢兢地跟在慕睿身後辯解道:“陛下,微臣弟子學藝不精試煉藥劑偏頗才導致了丹爐爆炸,還望陛下開恩呀。”
慕睿全程黑臉自來到就要大開殺戒,福安見事情不妙連忙讓人請了太后來。
“太后駕到!”一聲高呼才讓在場眾人緊繃的弦鬆懈下來,袁知默偷偷擦了擦額角的汗,那手中的拂塵如釋重負脫離了他的魔爪,數道劃痕清晰可見。
銀清歡走得急,一個踉蹌差點被自己的衣裙絆倒,自己的這個兒子自從當上了皇帝就沒給自己有過省心的一天。越發臨近知命之年越發昏庸起來,要是當年聽了先帝的話就好了。
“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尋仙求藥就夠了,如今還要草菅人命!皇上還是天下的皇上嗎?再如此行事,可叫天下人失了心。哀家今天倒要看看皇上要如何收場。”太后厲聲喝道。
慕睿餘怒未消嚷嚷道:“朕尋仙求藥還不是因為靈敏,如果不是她朕何至於此?”
“不要把什麼問題都往她身上放,她才豆蔻年華天真爛漫一個小小女子,而你統籌天下數十載,大權在握難道還怕那小人胡言,不過庸人自擾罷了!”銀清歡見皇帝重提舊事氣極道,杵著的柺杖手微微顫抖起來,她側目嚮慕睿身後。“袁知默,皇帝這般你也罪責難逃。”
袁知默聞言立馬跪下俯身不起,慕睿見太后欲拿親信開刀不得不妥協道:“母后息怒,兒子知錯,這就把他們放了。”他壓下心中的怒火,自己在位來處處受制,連煉丹一事都得不到自由,心中憤懣不堪。太后一片苦心不被理解,而他又固執己見,母子二人的嫌隙越加大了起來。
冒著青煙的廢墟邊,還是天文生的張衡在被人抬了出來,燻黑的臉上那迷茫的眼神不知何時變得堅定充滿光芒,如麥芒般插入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