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驟然出現一道道紋路,被掩蓋在火光下,它們並不明顯。
“我原本不想用這招的……”時萱看到腳下的陣法,便知道這是傳送陣,在她落腳時,便已經啟動。
她的恢復速度是快,可不代表她能一直維持這種高強度的狀態,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能量是守恆的。
而現如今,面對這種情況,也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我以一劍「斷」因果,「舍」情感,剖「離」本我,斬盡一切。”
時萱的劍意在此刻達到了極致,成為了一個近乎沒有意識,沒有情感的殺人機器。
身體只是一個承載指令的軀殼,在化作最原始的兵器後,成為只剩本能執行任務的「兵主」。
就連思維,也只剩下純粹的殺意,不會去思考其他有的沒的。
這種感覺,如身處空靈之地,心處明鏡高臺,凌駕於一切之上,無人可及,俯瞰浮世生靈之渺小,無人可知。
迎著唐明不可思議的目光,長劍一甩,極致的劍氣貫穿唐明的身軀,隨之,陣破。
唐明只覺得,眼前的一切被無限延長,而他的思緒被定格在那一劍降臨之時,隨後——支離破碎。
然後,只剩下了感覺,淅淅瀝瀝的雨聲傳來,澆滅了燃燒的火焰,豆大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可這對於被烈火灼燒後的殘軀而言,只有沖刷血跡的作用。
四處逃竄潛藏的野獸感受到了雨水中的生命力,紛紛冒出頭來,將自已置於大雨之中,讓大雨沖刷它們身上的灰燼。
綠芽冒出頭來,感受著乾淨溼潤的土壤,萬物重新開始復甦,生長。
他聽到了兩個人的呢喃,他看不到,也動彈不得,卻聽清楚了那兩人在說什麼。
“這傢伙可以啊,中了蜃妖的幻術,還能強硬地和你過招。”
他中了術?幻術……什麼時候中的?
“蜃妖也不賴,他並沒有發現自已中了幻術,雖然幻術作用在他身上的效果不強,起碼影響了他的感官。”時萱收起劍,忙問道,“說來,你那一個呼風喚雨的招術,也是你的能力嗎?”
唐明總算了然,影響感官啊,那就是時萱讓人帶走祈天成的那時,便對他用了術。
蜃妖麼,草木秘境中,竟然還有蜃妖存在,看來還是情報工作沒有做足啊。
“我朋友們的能力,我只是把它們叫出來,幫我布一場雨。而且你讓我把人帶走,是料到我有降雨的本事麼?”
“生命之子可以利用生命換取短暫凌駕於命運之上的能力,那麼短暫布一場雨,或許也行得通。”
“可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會這麼做?”
時萱解釋道,“有舍有得,既然想讓生命之子發揮作用,那便不能只取不存,定然要反饋些好處,生命之子才甘願為此賣命。這是這個身份的責任和義務,卻也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這裡面沒什麼大道理,也沒什麼深奧的東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又想羊長毛又不給羊吃草,這羊如何可持續發展呢。
而最後說白了,其實就是時萱自已也不確定生命之子的能力是不是這麼用的能不能這麼用的,她也不去賭,只是把選擇權交給顧長生。
她只需要落實自已的任務,作為師姐保護師弟,作為正道阻止惡行,至於延緩災難,力挽狂瀾,由顧長生來執行。
從一開始顧長生就想以旁觀者的身份置身事外,她也能保留顧長生的這個選擇,若最後一切不可挽回,無慾無執之人,何處不是家?
為所有人安排後路,包括自已,便是時萱所能做之事。
“好吧好吧,確實如此,自願也好,被迫也罷,我一切都以保全性命為前提。”所以,如果不是預見了成功的可能性,他不會輕易獻出自已的生命力,
“說起來,死透沒有?”
顧長生說著,手還往唐明的鼻息處探去。
唐明被一分為二,就是活著,生活也不能自理了,除非他還能自已長出來。
想到這,顧長生放心地離開了。
聲音逐漸遠去,唐明只聽到那人的最後一句話,“願大雨沖刷罪惡,願生命重獲新生。
唯有死亡無可避免,唯有生命不可辜負,願行罪之人,承受來自生命的懲罰。願負罪之人,終其一生無法……。”
後面,聲音淡去,消散於空氣中。
看著在灰燼中重新長出的綠苗,時萱上手撫摸,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生命的頑強,在於經受了苦難之後,依然有站起來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和朝著未來繼續前行的動力。
“真是個奇蹟啊……”時萱由衷感慨,不過應該不是誰都有重頭來過的勇氣吧?想到這,時萱側頭,“顧長生,你該靠譜的時候,是真的挺靠譜的。”
“那當然。”
“那你能像它們這般,歷經死亡的威脅後,依然重新開始嗎?”
顧長生看著地上長出的幼芽,左手下意識地緊攥,連帶著因為受傷和其他意外因素被染成灰紅色的繃帶,也跟著緊了緊。
最後,他千言萬語才匯成一句,
“不過,你的反噬似乎挺大的,頭髮都白了三分之一了,這就是兵主的代價麼?”
“……”時萱猶豫了片刻,“想要達到某種目的,就要付出相對應的代價。你不是也說了嗎,一切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註好了價格。”
“那麼最後呢?應該不是死去那麼簡單吧。渴望長生之人無法獲得長生,這是專屬於對生命之子的限制。你呢?”
渴望長生之人……所以不僅僅是長字輩,還帶了家人對他的期望和他本身的信念。
名字寄託著父母長輩對那個人的祝福,顧長生的家裡人,希望顧長生活得久一點。
時萱將劍柄露出,兩個文字銘刻在其表。
無執。
是祝福,亦是詛咒。
沒有情感,沒有寄託,沒有執念,如同飄浮在大海中的無根浮萍。
哪怕擁有一顆感悟萬物,看透世間真實虛幻的心,和能夠精通所有兵器的天賦,無論外表多麼華麗,內在多麼堅實。
其本質也不過是一具空殼,一個真正的兵器。
這樣的代價便是,沒有結局,不得往生,不入輪迴。
當然,時萱也不看重這些,不想用這招是因為她本來可以多砍唐明幾下,但為了破陣,只能一齊砍了去——她沒有鞭屍的癖好。
“如果我沒猜錯,頭髮的問題很快就能好,壽命永遠不是我將面臨的問題。”時萱如是說道,“要不說來你的情況如何?如此廣泛的布雨,代價同樣不小吧,反饋又是什麼?”
改變自然天氣,呼風喚雨,有違天時,破壞定序,這就是元嬰巔峰都未必能做到的事,何況強硬布雨本就是逆天而行。
那麼回報呢?原本看到天上降下雷雨時,她以為這是一場用生命換取生命的交易。
可顧長生又說,渴望長生之人永遠無法長生,這是對生命之子的限制。
那麼回報又是什麼?
顧長生差點兒就罵罵咧咧,“我修的長生道,活的本來就比其他人久,代價嘛,便是折了我這修出來的壽命,真算下來,我血虧。”
對上時萱的眼神,顧長生感覺自已被看穿了一般,扭過頭心虛地說道,“也不是太虧,這段時間虛弱一段時間。等到這裡修復完畢時,才是哥回收本金和利息的時候。”
本金,利息……
出售生命,換取生命的延續,成功者可獲得更多的生命,失敗者卻將一無所有。
生命之子是以生命為籌碼的賭徒,生來就在賭局之中,不斷押注,直至死亡才能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