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參戎所言非虛,咱家以為他之甲冑,我之堅城,兩者實則並無分別。”
紀用抬手摸了一把下頜之上根本不存在的鬍鬚,輕聲笑著說道:“建奴之悍不畏死不過笑談爾,自欺欺人罷了。”
“太府大人真是一語中的!”
楊應乾的馬屁及時送到,讓紀用臉上的笑意更濃,被硝煙燻得有些睜不開的眼睛反而睜得更大。
當城頭火炮隆隆聲逐漸變得稀稀落落,直至徹底沉寂,城下的建奴軍士再次推動新的楯車補位至之前被轟碎的楯車。
當他們以為城頭的火炮已徹底進入冷卻期,便如法炮製地先是重甲箭手向城頭拋射壓制,楯車之後的運土小車也開始出動。
只是此次推車的是重甲步兵,每輛車兩側搭手的卻是此前的包衣和軍士們。
三人一車,讓他們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往城壕裡運土,然而他們沒注意到的是城頭火炮的引線再次被悄悄點燃。
咚……咚咚……
城上的炮聲再次響起,伴隨著火焰與濃煙噴吐而出的彈丸激射而至。
這一次他們沒有躲,不是他們不想躲,而是來不及躲,他們硬著頭皮把手裡的車推進河裡,便轉身就逃。
他們邊拼命逃竄邊虔誠祈禱,希望幾十條通道中,他們的這條會受長生天[1]保佑而是幸運的,不會被彈丸波及到。
然而現實總是無情的,在他們玩命地奔跑下,已經離進入楯車僅有一步之遙,再有兩息就安全了。
一枚劃破長空的鐵質彈丸尾隨在他們身後,從他們身旁犁過,然後他們就被彈道激起衝擊捲到了空中。
嘎日格原本是蒙古科爾沁部族人,十五年前,科爾沁部與海西女真烏拉部聯合攻打建州所屬的虎兒哈路。
由於他的父親作戰勇敢,便獲得了當時烏拉部頭領布佔泰的賞識而收至麾下,於是他的家人便隨其父搬至烏拉城。
次年,努爾哈赤以背盟、囚妻(努爾哈赤之女穆庫什與侄女額實泰)、送人質於葉赫等理由率軍大破烏拉城。
至此他的父親以及全家都淪為奴隸,被押送至赫圖阿拉城,那年他只有五歲。
這麼多年過去,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他的母親陸續戰死或餓死,如今他家裡只剩下他的父親,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妹妹。
他們早期屬於四旗中的藍旗阿敏麾下。後來,藍旗拆分為兩藍旗,於是他們被分至鑲藍旗濟爾哈朗麾下。
他們的主子原本只是個披甲人,這些年累積戰功已經升至牛錄額真,由於他為人機靈,做事穩妥深得主子器重。
而他自已因近兩年做事認真,態度積極,所以被任命為此楯車隊的包衣首領,跟同隊的披甲人也都能說得上話。
此戰之前,主子曾許諾他戰後便為他抬旗,當時他為此興奮了好久,自已也暗下決心好好表現,爭取立功!
可他卻等不到那一天了,因為此刻的他正在天上飛,他突然覺得今日的天好藍,是因為自已離天太近了嗎?
突然他的身軀猛然一震,他的世界安靜了,永遠地安靜了。
火紅的太陽正居中懸掛在無垠的天際,它俯視著這群不知所謂的人類,嘲笑著他們彼此之間無情的殺戮。
忽然,它感到有些厭煩,於是它便把它最大的熱情送到了這片大地的角角落落。
“人長得不美,想得卻很美!這建奴定然是以為咱們的火炮進入冷卻期,才會如此肆無忌憚!殊不知……”
楊應乾還沒得瑟完,卻被一道粗獷的聲音打斷:“殊不知,咱們卻是送建奴好好喝了一壺!哈哈……”
楊應乾一回頭,大眼珠子猛然一瞪怒道:“老餘,你個狗日的沒大沒小,老子好歹是個副總兵!你居然敢打斷老子吟詩?”
餘國奇姿態放得很低,輕聲笑道:“楊帥!末將知錯了,可你奈我何?”
紀用滿臉嫌棄的看著二人,突然出聲道:“粗鄙的武夫!”
楊應乾和餘國奇訕訕而笑,沒敢回嘴。
楊應乾突然臉色一正,輕聲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左帥那邊怎麼樣了?要是左帥那裡少了一根汗毛,老子饒不了你!”
餘國奇無奈地說道:“是左帥讓末將過來搭把手的!左帥怕您這邊人手不足。”
楊應乾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只能咧嘴苦笑。
過命交情的老兄弟之間不必多說什麼。
“老餘,你眼裡只有楊帥,看不到咱老賈和太府大人嗎?”
“呸……咱眼裡即便看不到你賈參戎,也不能看不到太府老大人。”
“哼!”
紀用冷哼一聲,輕蔑地看著這三個粗貨,但大夥卻都知道紀用並未真的計較。
這些時日,紀用為了勘察各城的守禦情況,這四城之地幾乎跑遍,跟各城的主將、以及絕大多數將領都能開上幾句玩笑。
除了糾拿形跡可疑之人時,他出手比較狠辣之外,對士兵們都能做到友善待之。
甚至有時還會主動慰問前些時日那一戰中受傷計程車兵,以及普通士兵的生活情況,所以在軍中頗受歡迎,威望也頗高。
“建奴又開始填壕了!”
突然有人大聲驚呼。
“放箭……”
城上再次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喊聲,而城下的建奴箭手再次開始與城上互射。
趁著這個間隙,楯車之後的建奴重甲步兵再次在包衣們的輔助下,開始推車填土。
楊應乾怒吼道:“火炮呢?炮營呢?等什麼呢?給老子繼續轟!”
恰在此時,一名軍士快步跑來,近至眾人面前,他便單膝跪地行禮。
“楊帥、太府大人、各位將軍,我們千戶說了,若是現在就打,最多三輪就徹底進入冷卻期!”
楊應乾怒聲吼道:“那他張麻子是個什麼意思?”
那名傳信軍士連忙說道:“千戶的原話是手中有糧,心裡不慌[2]。”
楊應乾只得無奈道:“好吧!老子明白了,就按他說的辦吧!”
“張千戶之意不差,與其全數打光,徹底歇菜,不如利器在手,或可收震懾威嚇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