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蘭剛聽著覺得祖母和大娘子話裡有話，上輩子請孔嬤嬤來盛府已經是她十四五歲的時候了。

宮中的嬤嬤……墨蘭如同夜裡反芻的牛，咀嚼著祖母口中的意思。可惜重活一世，她仍舊沒法兒像明蘭那般聰明。盛家人都說她聰明又端莊大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輩子能有現在的名聲靠了多少上輩子做永昌伯爵府六娘子的功勞。放在盛家五品官家中已經是綽綽有餘，可是若要說揣摩這位勇毅侯親自教養的祖母的心思，墨蘭自認為還沒那火候和功夫。

而重活一世的她也絕不再有前世能被宮中嬤嬤教養的沾沾自喜輕狂傲慢，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就說是太后娘娘親自教導，背後父兄不爭氣的話，也是徒然。

這人嫁的好與不好，不在自己，在自己的父兄弟們。墨蘭冷笑，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而已。

可轉眼，她又想到了唐皇與楊貴妃。又想到了那令人痛心的安史之亂，女子看父兄，難道父兄就不能靠女子嗎？否則史書工筆下一再告誡外戚專權是飄飄灑灑的糊塗話嗎？

突然腦海裡不自覺出現了七弟弟長松的面孔，她心中驚駭，難不成？祖母讓孔嬤嬤來是為了挑個能讓長松提身份的女子？當今泥瓦匠出身的榮貴妃不就是個例子嗎？

可她光是想到那個孔嬤嬤是從皇宮出來的，就忍不住想到上輩子皇宮兵變。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那些困在皇宮中險些名譽受損的女子，雖說有太后作保，可實際上那些清流權貴有哪幾家是真真正正為自家女兒考慮過的？

那群官家女眷過得都不好，還有好些絞了頭髮做姑子從此家中不聞不問的，有點良心的也只是遠遠打發的將他們嫁得遠，生怕新皇計較此事。

思緒紛雜錯亂，事情想不出來，便放在腦後罷。可若是祖母要這般，滿腦子盛家榮譽名聲的盛紘只有答應沒有拒絕的。

“墨兒，你怎麼了？”林噙霜看著墨蘭，“可是你祖母又對你說了些什麼？”墨蘭搖頭，“不是，祖母請了宮中的嬤嬤教養大姐姐，我們剩下幾個姊妹都跟著去。”

林噙霜聽著卻並無什麼高興，“那宮中出來的嬤嬤可不是那麼好請的，想必是姓孔的嬤嬤吧，聽說老太太和她在宮中就相識。”林噙霜一邊說道，卻又一邊嗤笑。“我本以為老太太真是個菩薩一般的人，沒想到年紀老了還有爭一爭的心思。”

她轉頭看向不過七八的小丫頭，“老太太有了長松，她一定想要給長松提身份。大姐嫁進了忠勤伯爵府不夠，她一定會讓你們高嫁。明蘭和長松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老太太一定會想方設法讓明蘭將長鬆放在心裡，猶如當年的衛小娘和她三弟。不過，提身份，不是教養好了女兒家就有人能看上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底下最尊貴的最毋庸置疑的是皇家啊。而盛家不過五品官，也才堪堪摸到送女兒進皇宮的資格。她倒是一手好算盤，你們年紀小跟著孔嬤嬤學習也是好事，誰又能知道他一個老太太還在孫女兒們七八歲時未雨綢繆呢？”

墨蘭還在驚訝於林小娘的心計時，林噙霜又說話了。“墨兒，當孃的當然希望你能攀個高枝兒，嫁個好人家。但你聽娘一句勸，咱們能借著盛家的權勢嫁個像你大姐姐一般的婆家就好了。丈夫能成器當然最好，但這最主要的還是要看婆婆為人。皇宮實在太危險了，而且現在兩王相爭，官家又不是個健康的。就是進哪個府邸，你父兄尚不成事，也都只是去當炮灰的。更別說宮中高門貴女，就是那七彎八繞的規矩，都夠人喝一壺的了。”

墨蘭提著頭卻不說話，林噙霜以為她沒聽進去，有些著急。“墨兒，我當初想讓你嫁個好人家，嫁進高門是想讓你這輩子衣食無憂錦羅綢緞地過好日子，你可千萬別衝動有了進皇宮的念頭啊。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光是想想都要少活幾年。”

墨蘭心中滾燙，林噙霜比之三哥哥更偏愛她，也更沒有世人重男輕女的念頭。她朝林噙霜搖頭，“我只是在想，嫁誰都不好過，還不如不嫁算了。”

林噙霜輕輕拍打著墨蘭，嗔怪道，“你這孩子，動不動就不說話，將我嚇一跳。咱們可不貪圖皇家富貴，那群人啊，是最講道理，卻又最不守理的人。什麼好話害話都使不得，將來你要是受了委屈盛家這群人誰能給你撐腰哦。”

小娘和她如出一轍，都是自作聰明的人，可論及子女，可謂將畢生智慧都致力於一雙兒女的人生大事上了。

她低頭靠在林噙霜肩上，“娘，您放心，我以後不會讓您操那麼多心的。我一定會好好的。”

林噙霜將墨蘭攬在懷中，“養兒一百歲，憂到九十九。你是我女兒，我哪有不擔心的？”

墨蘭輕輕依偎在林噙霜懷裡竟然睡著了。

那邊明蘭也回了衛小娘的院子，她神態恭敬，好像對著神臺上的菩薩一樣。除了恭敬就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情緒了。

“小娘安，我去祖母院子裡請了安，見了長松弟弟，一切都好。若是沒有別的什麼事情，我就先回自己房間了。”明蘭低垂著眉，不見與墨蘭如蘭一同玩耍時的活潑模樣。

衛小娘剛要開口問到長松怎樣了，卻被小蝶拉住。她只好作罷，“聽大娘子傳來口信，說是老太太請了宮中的嬤嬤來教導你們，你又是個最小的，一切小心謹慎，藏拙要緊。”衛小娘絮絮叨叨，彷彿是對明蘭著想。

她不明白衛小娘，如同衛小娘也不明白她一樣。明蘭一臉平靜的看著衛小娘，不悲不喜，這眼神彷彿在衛小娘喉嚨裡紮了刺，一下子漏了風。

“小娘，可是這府裡有什麼人要害您或者是我嗎？每日每夜活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究竟是您在教我還是所謂耕讀人家出身的外公藉著您來教我？”衛小娘意外的從自己女兒的口吻中聽出了諷刺的意味，她有些惱怒。

“放肆！你外公是舉人出身，行得正做得直。現在居然連你一個小輩也要出言不遜了嗎？”衛小娘並不覺得自己爹孃教導得有錯，女子無才便是德，天底下教導女兒向來如此，難不成明蘭她還能成例外，難道她非要鶴立雞群頭出一截兒才能高興不成？

明蘭仍舊平靜，只是一句話便讓衛小娘全然洩了氣。

“小娘，您覺得我的外祖父是衛家的舉人嗎？”明蘭說完話向衛小娘行了禮便是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