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弈低頭緩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擦乾自己的眼淚,深深的呼了口氣。
“我知道這很難,不為難你了,你以後多照顧她一下唄,她年紀小,很多事情可能還做不好,你比較有經驗,多幫幫她,她啊,笨手笨腳的,經常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不過也挺可愛的,你肯定也算喜歡她的。”
彷彿對面的不是墓碑,而是她母親,兩人對立而坐,他向母親介紹自己喜歡的女孩。
鄭弈在自己母親的墓碑前坐了很久,回憶的閘閥一旦拉開,就有一大波記憶不受控制的湧上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堆,回頭想了一下,一句重點都沒有。
要是用這種顛三倒四的語序跟別人談生意,估計早就破產了。
不過說出來真的好多了。
秦易初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束光,把他從無邊的黑暗中拉出來。
母親生病的那段時間鄭弈感覺自己的人生一夜之間灰暗了。
那會兒他甚至有了點兒自暴自棄的心態,不想好好讀書,不想社交,把自己封閉起來。
秦易初硬是用自己的方法撬開了他緊閉的心,她的方法很笨拙,但卻是最容易讓人動容的。
因為她一心想的都是怎麼讓鄭弈開心。
甚至在他完全沒意識到的情況下,秦易初悄無聲息的走進了他的心,這一進就是很多年。
兩人經常會在校園外的梧桐樹下討論不會的題目,而後在一起漫步回家。
鄭弈也不知道秦易初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不懂,一道題目講好幾次她都聽不懂,還開玩笑的說自己有點笨。
現在看來,她那開玩笑也帶著很多無奈。
因為生病的原因,秦易初基本沒怎麼去過學校,就算有家教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課業跟不上,確實稍有遜色。
但不可否認,秦易初是聰明的,因為鄭弈說的那些題,她到後面基本都弄懂了,甚至還會舉一反三。
他和秦易初認識的這一年,是他這麼多年來最放鬆的一段時間。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鄭弈才起身往墓園外走。
明明上一次來醫院也沒多久,但再次站在這裡的時候,鄭弈突然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走到長椅上坐下,思緒不自覺的被拉回了那年的夏天。
明明和以往無數個夏天一樣,但那個夏天在鄭弈看來卻是那樣的刻骨銘心。
以至於他每次想起來,都有種宛如昨日的感覺。
他的思緒很亂,這麼一會兒,腦子裡飛速閃過很多雜亂的畫面。
有他們初遇的畫面,有母親被下病危通知書時秦易初安慰他的畫面,有秦易初大晚上在校門外等他放學的畫面,有那年冬天,他們一起共白頭的畫面……
記憶中的秦易初是那樣的鮮活,一直跟在他旁邊嘰嘰喳喳的說著今天發生的事,似乎不知道疲倦。
秦易初翻來覆去都是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甚至連路上隨便看到的一個小東西在她看來都很有趣。
以前他不瞭解。
直到這會兒,鄭弈才知道,他覺得無聊的東西,在秦易初心裡也是很不容易才看到的。
他覺得枯燥乏味的生活,是秦易初一直都想,但沒機會體驗的。
鄭弈恍惚間看見了她站在醫院門口佯裝抱怨的朝她舉起手掌。
“你今天來晚了五分鐘哦。”
他剛想伸手去觸碰,那個身影瞬間化成泡沫四散開來。
他再睜開眼的時候,阮柚已經站在了他旁邊。
不知站了多久。
察覺到鄭弈的動作,阮柚轉頭看著他。
“走吧,來晚了一點,她剛醒。”
走進醫院的那一瞬間,鄭弈下意識的想逃離,他的記憶告訴他,這不是個好地方。
但他硬生生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像一個提線木偶,亦步亦趨的跟在阮柚身後,往走廊深處走。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阮柚停住了腳步,側身站到一旁。
“她就在裡面,我跟她說過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阮柚頓了一下,緩緩開口。
“她…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如果可以,請你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儘量不要太詫異,她不喜歡別人把她當成異類。”
“我會的。”
似乎是因為很久沒說話,鄭弈的嗓音格外的沙啞,甚至還帶上了一抹顯而易見的疲憊。
阮柚自覺的退到了一邊,留足了時間讓鄭弈考慮。
其實鄭弈沒有這個義務來看秦易初,要真算起來,也是阮柚逼著他來的。
所以阮柚沒催促,都已經這樣了,要是鄭弈不想進去,她也沒辦法。
鄭弈握著門把手的手不停的在顫抖,他開了好幾次,才把門開啟。
秦易初似乎是察覺到了這裡的動靜,轉頭看向門口。
期待中又帶著一抹害怕。
她期待見到鄭弈。
但也害怕看見鄭弈眼中的失望,畢竟她這樣子,跟以前是真的很不一樣。
鄭弈剛走進去就跟病床上的女孩四目相對。
或許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秦易初穿上了一條米黃色的裙子,嘴上的口紅掩蓋了蒼白的唇色,一改之前病殃殃的狀態,看起來有氣色了不少。
秦易初欲蓋彌彰的把帽子往下壓了一點兒。
本來是想戴假髮的,但她今天醒的有點晚,醒過來之後又緩了很久才清醒過來,沒來得及。
秦易初不知該說些什麼,但為了避免尷尬,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伸出手跟鄭弈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啊。”
“又見面啦!”
記憶中的女孩和病床上的人重合在一起。
同樣都是跟他打招呼,但心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他想過無數和秦易初重合的場景,甚至該說什麼。
但真正再次見面的時候,他什麼也不想做,只想上去抱抱她,告訴她這麼多年辛苦了。
察覺到鄭弈盯著自己的目光,秦易初眼裡閃過一抹失落,她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把帽子往下壓了一點兒。
“頭髮掉得太嚴重就乾脆剃了,是不是很醜啊?”
“一點都不醜,和以前一模一樣。”
“好久不見啊。”
鄭弈學著她的樣子,笨拙的打了個招呼。
他不是個健談的人,以前都是秦易初主動逗他開心,輪到他的時候,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可能是因為看見這樣的秦易初,他實在是開心不起來。
明明她應該是那麼的陽光開朗,可卻被病痛折磨成這樣。
或許是因為在醫院見了這麼多生離死別,秦易初對情緒的變化很敏感。
雖然鄭弈已經在盡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但他眼裡的難過是騙不了人的。
雖然秦易初很不想別人用這種眼神看著她,但至少鄭弈眼中沒有恨意。
她已經做好了鄭弈上前質問她的準備,所以他這反應還挺出乎秦易初意料的。
不在乎也好,演戲也罷,只要能再見他一面就好。
秦易初看著他笑了一下,像以前一樣打趣鄭弈。
“鄭弈,這麼久沒見,你怎麼還是傻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