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輕抿一口茶,而後聲音低沉:“遼東之事果如你所料,月初便已息戈,如今建奴退回瀋陽,你如何看遼東之勢?”
朱慈炅沉默片刻而後斬釘截鐵:“無他,對於寧錦前線有功之士論功行賞。”
他聲音猛然加重:“不打折扣!”
然後他的神情有些黯然:“此戰所有為大明戰死之士入忠烈祠,魏老不是把他的生祠都獻出來了嗎?正好善加用之。”
見天啟皇帝輕輕點頭,他沉聲道:“如兒臣所料不差,大淩河、後屯必會在建奴撤兵之時,為其洩憤所毀。”
天啟皇帝應聲道:“迄今為止,朕還未收到遼東關於此事之詳細奏報。”
“值此建奴大敗虧輸、徒勞而返之際,兒臣現下有兩策。”
“你且講來。”
朱慈炅臉上閃過一絲狠厲:“兒臣之上策便是大淩河、後屯衛當繼續修、繼續建!若有機會,義州、廣寧亦可搶修。”
天啟皇帝輕輕皺眉:“如此一來,靡費過甚,況且你當日曾有言,若如此遷延數載,即便最終我大明獲勝,亦是慘勝嗎?”
朱慈炅胸有成竹:“今時不同往日,兒臣已有緩解眼前困局之法。父皇且安心!稍後兒臣自會為父皇解惑。”
“所謂上策便是挾大捷之軍心士氣,依託堡壘、以守為攻將戰線持續往前推,不斷給予建奴壓力,讓其無法抽身他顧。”
“開互市與西虜通商。若有可能,可在糧草、軍械方面扶持親我大明之西虜。”
“甚至是察哈爾之林丹汗亦可適當支援,鼓動其所部蠶食親建奴之勢力,勸說其避免儘可能與建奴正面抗衡。”
以朱慈炅前世對這段歷史的瞭解,此時的西虜與建奴正面接觸得越早便死得越快,而後若不遠遁,基本都會倒向建奴。
皆因這個時期的建奴,在熱武器還未能對騎兵形成絕對地單方面碾壓之時,幾乎可以稱得上全世界最強的軍隊。
而西虜此時還不能死,因為建奴之西側左翼還需有人牽制,還需有人與建奴虛與委蛇,短期內不能讓建奴把西虜吃掉吞併。
朱慈炅的眼神有些飄忽:“當然,西虜也不可能是傻子,所以主持此事之人需機警善謀、心狠手辣之輩方可擔當。”
天啟皇帝適時捧哏:“那皇兒心中想必已有了合適之人選了吧?”
“掌管互市之人選自然應交予身在北地的楊鬥樞。其不光需要掌管互市,亦需掌控北地之全域性,提綱挈領。”
朱慈炅嘴角泛起一絲壞笑,而後一閃而逝。
“而親身前往鼓動並督促西虜之人,兒臣則推薦前錦衣衛都指揮使駱思恭之子、錦衣衛百戶駱養性。”
天啟皇帝沉思了片刻,而後點頭輕聲道:“駱家幾代均為錦衣衛出身,對我大明亦是忠心耿耿,倒也可以放心用之。”
朱慈炅聞言便笑道:“父皇所言極是,便是因著駱家世代忠於我大明、忠於皇家,是故,兒臣才推舉於他。”
駱養性此人實在不好簡單地說他是個壞人、亦或說他是個無節操之人。
他在大明之時忠於大明,在大清忠於大清,由此便可佐證此人至少忠於自已、善謀自身,把他丟出去應無身家性命之虞。
而且不拘是在大明還是大清,他均能受到重用,便可說明此人之能力必然極為出眾,為人處世也定是八面玲瓏之輩。
而且不論是掌管大明錦衣衛多年,亦或是被大順俘獲後烤掠,而以捐輸三萬餘兩銀子保命,卻坐視兩個親胞弟被酷刑致死。
此人之心狠手辣,識務果斷均可見一斑,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朱慈炅都覺得他都是最佳的人選。
至於說他身為大明顯貴,卻不能為大明全節,亦或說其世受大明皇恩,卻最終以身侍奴。
連那些素來自稱飽讀聖賢之書、受儒家忠孝節義教育薰陶多年的文人士大夫都做不到,對他一個武人會不會有些太過苛求?
為國殉節固然可貴亦可敬,但自古艱難唯一死,想活下來的反而是絕大多數。只是想活下來而已,能有什麼錯?
其實只要沒有證據證明其做過惡,還真不好籠統地說他是壞人。
朱慈炅思慮至此,便聽天啟皇帝問道:“皇兒,你之中策亦或是下策為何?”
朱慈炅沒有經過任何思考,脫口而出。
“父皇,兒臣並無中策,亦無下策,唯有下下策,便是棄寧遠以北之地,以寧遠與東江為楔子,關外軍民悉數撤入關內。”
天啟皇帝聞言不禁愕然一怔:“難怪是下下策?再說說此策的內在道理。”
“及時止損,避免長期失血、長期靡費罷了。聖人曾有云,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1]”
天啟皇帝訝然問道:“怎麼朕從未聽說?哪位聖人何時何地如此說過?”
朱慈炅撓了撓頭,而後眼神堅定:“兒臣之心底深處住著一位聖人、一位偉人,一位能讓古今先賢均自慚形穢之人。”
天啟皇帝露出了一個你又來這一套的神情,讓朱慈炅有些訕訕然。
朱慈炅輕聲繼續道:“前一策在緩緩推進之時,需不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以守代攻,蠶食、消耗建奴之有生力量。”
“建奴自身之人丁稀少、其偽朝國力孱弱,曠日持久地戰爭消耗、經年累月地經濟封鎖,長此以往他們承受不起。”
“而後一策則是以空間換時間,變被動為主動,以戰練兵、休養生息,積聚力量而後重拳出擊,循憲宗爺舊例犁庭掃穴。”
天啟皇帝緩緩點頭,而後又輕輕搖頭:“其一苦苦支撐,撐過了就是雨過天晴;其二則稍事喘息,歇過了就可迎頭痛擊。”
他沉吟著繼續說道:“朕其實私心之處偏向於後一策,然卻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喪城失地?恐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朱慈炅暗暗翻了個白眼,如今遼東之地幾乎盡失,遼西寸土難進,不過是主動與被動之別,還不是擔心自已的身後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