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宮正殿大堂。
剛用過午膳的天啟皇帝正手裡攥著一支鵝毛筆仔細觀察,嘴裡不時地發出嘖嘖聲。
“當真是奇妙。”
說著,他還拿起筆在一側的桌上習慣性地蘸了蘸硯臺裡的墨水,而後開始在精美的宣紙上寫寫畫畫。
由於他還是習慣於毛筆的握法,所以他此刻感覺很彆扭,不光筆端的觸感讓他不舒服,寫出來的字也有些不盡如人意。
“父皇,這鵝毛筆的握法與毛筆的握法不同,乃是食指與拇指掐筆在前,中指指腹側面抵筆在後,無名指與尾指自然彎曲。”
他從天啟皇帝手中接過鵝毛筆,做了個握筆的示範,嘴裡繼續說道:“而下筆之時與毛筆並無二致,輕觸紙面即可。”
然後踩著桌旁的木質座椅,趴在桌上,而後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米字,只因朱字的小篆體與米字十分相像[1]。
他寫出的這個米字雖顯稚嫩,卻在鵝毛筆細緻筆鋒加持下盡顯鐵鉤銀劃,只是卻缺少了用毛筆書寫出來的韻味。
“原來如此!”
天啟皇帝滿臉好奇地從朱慈炅手中接過筆,握筆方式在經過朱慈炅的數次糾正後,已經像模像樣。
他彎腰俯身,沉心靜氣地在桌面的宣紙上寫下了八個字——河清海晏、政通人和。
“果然如此!甚好甚好。”
他看著那八個字微微點頭,而抬頭間卻眉頭微皺,似乎是對寫出來的字缺少靈魂而不滿意,亦或是為其他事發愁。
“皇兒,遼東之事……”
“父皇,不出三日,戰事便會結束,而不出五日,遼東的捷報就會入京,父皇實是無需煩憂!”
朱慈炅說著對天啟皇帝眨了眨眼,並微微點頭。
天啟皇帝雖然明白他的意思,可這心裡仍舊是有些沒底。
他有些猶疑地輕聲問道:“果真如此嗎?”
朱慈炅斬釘截鐵、態度堅決地安慰道:“父皇大可拭目以待,左右不過幾日功夫,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出於對朱慈炅的信任,天啟皇帝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結,而是輕聲道:“既然如此,那你來講,朕來為那畢氏兄弟繪圖。”
說著,他從一旁的筆筒裡挑出一支細毫毛筆,對著筆端細細觀察,確認無誤後抬筆蘸了蘸墨水,而後看向朱慈炅。
朱慈炅有些不大確定的輕聲問道:“父皇,您不用以舊圖紙做為參考嗎?”
“自然是不用的。”
天啟皇帝用手中毛筆的筆冠指了指自已的腦袋,輕笑道:“都在朕的這裡。”
果然!這個喜歡“奇淫技巧”的便宜老爹果然是有其過人之處的,對於機械之類的結構,天生就比常人更為敏感。
於是,朱慈炅一邊說一邊對著桌面上的圖紙指指點點,而天啟皇帝則是一邊畫一邊皺眉思考,不時還會和朱慈炅討論幾句。
正殿門外,午後的烈日高懸於碧空,如同一顆熾熱的明珠灑下無盡的金黃光輝,將大地籠罩在一片耀眼而熾熱的光芒中。
日近未時兩刻,天啟皇帝偶然抬頭時發現,朱慈炅已經有些眼神迷離、昏昏欲睡之態,不由得一陣心疼。
他輕聲道:“皇兒累了吧?你先去歇著去吧,剩下的部分,父皇一個人就可繪製完成。”
朱慈炅嘟著嘴懶洋洋回道:“兒臣想陪著父皇。”
天啟皇帝柔聲道:“難道你不相信父皇可以一個人完成嗎?快去歇著吧!”
朱慈炅告罪一聲,便拖著沉重的步伐在寰兒的攙扶下往寢殿走去。
他如今這具身體的實際年齡實在是太小,好在他幾乎不用做什麼體力方面的事情,基本都是靠動腿、動腦和動嘴。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時常會感到疲累,所以他每日睡眠的時間都很長,午休與晚歇的時間相加,將近超過七、八個時辰。
天啟皇帝眼神有些憐憫地目送朱慈炅進入寢殿後,他輕輕搖了搖頭,準備繼續手中的圖紙繪畫。
寢殿內的門口突然探出一顆小腦袋,朱慈炅疲憊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期許,語氣也盡顯萎靡:“父皇,兒臣想養一批鴿子。”
天啟皇帝一陣愕然,這又是唱得哪一齣?可看到朱慈炅的眼神,他心中一軟,便柔聲問道:“只是為了玩耍?”
“非也!用以培養信鴿。”
“朕準了,此事朕會讓廠臣去辦。快去歇著吧。”
“父皇,記得讓魏老遣人赴山東鄒平,尋訪一個叫張萬鍾[2]的人,將他請入京城,兒臣有大用。”
天啟皇帝無奈地對朱慈炅揮了揮手:“朕知道了,你快去吧!”
殿內這下徹底恢復了寧靜。
天啟皇帝不由得啞然失笑,自已這個兒子,從來就不會無的放矢,可笑自已還以為其轉了性子,開始如普通孩童般貪玩了。
他搖了搖頭,將多餘的想法都趕了出去,很快便沉下心來,繼續安心作圖。
他邊作圖邊在腦子裡構思這些部件的機巧原理,而後再將其與自已往日做木工時的一些想法進行相互印證。
若是真如皇兒所說那般,自已先做出一套木質結構的模型,再交給畢氏兄弟安排匠人們按圖索驥進行生產。
那麼,這支新式火銃應該很快就可以面世,這將會大幅提升將士們的即戰力。
朱慈炅這一覺睡得很香甜、很安逸,足足睡了有半個多時辰。
當他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從寢殿出來時,天啟皇帝已不見了。
他快步走到桌前,踩著椅子朝桌面看去,發現宣紙上的墨跡在如此炎熱的夏日裡都還未乾,說明天啟皇帝剛離開沒多久。
再看了看紙上圖樣,他又拿起自已曾畫的舊圖紙開始比對,發現在天啟皇帝的筆下有幾處細微的修改。
而就是這幾處簡單的修改,卻讓這個銃機的結構性和聯動性更為合理、順暢。
朱慈炅不禁大喜,有這樣一個堪稱“機巧大師”的便宜老爹在身邊幫襯,他對未來的機械工業發展更是充滿信心。
他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有些黯然神傷、心事重重,天啟皇帝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