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冷哼一聲怒道：“皇兒，你豈能如此憊賴？朝鮮李氏對我大明素來忠心耿耿，怎可如此待之？”

朱慈炅對此卻有些嗤之以鼻，他不以為然道：“父皇，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若有餘力之時，朝鮮確可顧及。”

他臉色有些沉重：“近幾年來，我大明災禍連連，而建奴又狼顧鷹視，兒臣身為明人，又如何能不顧已身去為他人思慮？”

“皇兒，豈不知為君者當行堂堂，方使萬民信服、四方景仰。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寒了天下士人之心，自此與我背心離德？”

天啟皇帝面色有些陰沉地諄諄告誡讓朱慈炅卻不由得感到一陣恍惚，片刻之後他再次輕輕嘆了一口氣。

“父皇，此一時彼一時也。況且不謀一身何以謀一域，而不謀一域何以謀一國？不謀一國，何以謀天下乎？”

朱慈炅抬頭凝視著此刻正看向他的天啟皇帝。

他正色道：“兒臣如今只想著讓我大明之萬千子民免受塗炭。若因此而失卻民心，兒臣願一力擔之。”

“天下為公之輩自古有之，然卻鳳毛麟角，為何？心有餘身具力，方可踐行之，心無餘亦或身無力，不過笑談爾。”

封建王朝的絕大多數時間裡，在民族觀念沒有真正廣泛地形成之前，真正的大公無私之人其實是極少數。

歷朝歷代家天下之帝王都做不到大公無私，遑論其他人？尤其是與同一時代的絕大多數普通人相比，更是少之又少。

崖山之後自盡殉節之人相對於當時選擇苟活於世之人有百分之一嗎？

甲申之後乃至建奴徹底佔領漢家江山、神州陸沉之時，選擇為大義全節之人相對於為苟活選擇不戰而降、委身建奴之輩又有多少？

若非建奴秉性殘暴、手段酷烈，再加孫之獬那個畜牲提議的“剃髮令”以及建奴入關後的“圈地令”，普通民眾的反抗還會那麼激烈嗎？猶未可知！

縱觀歷史上下數千年來，對於絕大多數的普羅大眾來說，又有誰能不為自身之安危多考慮一些呢？

除非是那些時刻將國家、民族大義放在心中，又有理想、有信念之輩，他們可以為國為民義無反顧、不惜自身、勇於奉獻。

朱慈炅在後世他所在的那個年代，見過、聽過那些可以稱之為偉大的人，他對那些人打心底充滿無限之敬仰。

可這就又涉及到了需要開啟民智的範疇，朱慈炅就這樣沉思著，他的思緒也不斷地開始飄忽起來。

天啟皇帝聞言臉色稍緩，他也並未多說什麼，只是開口問道：“南下江南籌糧與北上操持此事之人選，你屬意何人？”

朱慈炅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兒臣屬意由魏老親自帶人南下總攬全域性，至於遼東之人選，兒臣覺得信王皇叔最為合適。”

天啟皇帝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廠臣南下，朕並無異議，江南或許只有他親自出面才能壓服那些宵小之輩。”

“至於讓信王北上涉險，此舉實在不妥，朕卻是萬萬不會應允。”

朱慈炅語重心長勸道：“父皇，北上之人必定得是德高望重、位高權重之輩，且是我們最為可信之人方可勝任。”

天啟皇帝聞言卻大有深意的看著朱慈炅：“你怕是需要一個份量夠重之人可以代我們父子受過，以備不時之需吧？”

朱慈炅臉上一紅，而後坦然承認：“父皇明鑑，兒臣確實有此考量。”

他還有一些話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述之於口，那就是若是歷史軌跡沒有發生改變，您老人家仍然會於今年八月下旬駕崩。

到時候魏忠賢和朱由檢又都不在京師，無皇命他們亦不得私自返回，那自已繼位登基之時，必然可以少生頗多枝節。

屆時，待自已將一切事宜安排妥當再召他們回京，他們即便再有諸多想法，亦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父皇，皇叔此行只需坐鎮遼東全程督導此事即可，根本無需親身涉險，一應事宜均可交代他人為之。”

朱慈炅目光懇切，他抬手輕揉眉心，沉聲繼續說道：“而對外只稱代您勞軍便可。”

天啟皇帝聞言頓時眼前一亮，他此刻注意到朱慈炅的臉上已有些許疲態。

於是他輕聲吩咐：“此事朕還需細細思量，你且自去裡間午休一會吧。”

說罷天啟皇帝便對著門外喝道：“談敬，把寰兒帶進來。”

目送寰兒攙扶著朱慈炅進入暖閣暗間後，天啟皇帝便將身子往座椅裡面靠了靠，而後把身子縮在座椅中陷入了沉思。

皇兒所獻之兩策優缺點分別為何？自已應該在其基礎上做何調整最佳化？

局勢真的會如皇兒所說那般發展？若一切如皇兒所說那般安排，真的會順利嗎？

天啟皇帝不斷地喃喃唸叨著，又不斷地自問，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至於朱由檢，他其實甚為了解自已的這個皇弟，其飽讀聖賢書，平素為人正派樸直，每每行事亦必是堂堂正正之勢。

而今如此蠅營狗苟之事，其想必定會斷然拒之，若自已採納了皇兒的建議，該如何與之分說且說服其應允呢？

讓人甚為不解之處的是，他作為皇帝，卻從未想過他的皇弟會趁此機會與遼東之軍方有所勾聯。

其實倒也不是他沒有疑心，而是他對自已身邊之人從來都是信任有加，由魏忠賢、王體乾、談敬等便可見一斑。

暖閣暗間之內的朱慈炅也並未馬上入睡，他輕輕捏著自已的鼻樑，在心中梳理著自已這些時日以來的安排。

首先是商業方面，香皂、香水、味精的生產如今都已按部就班，只等作坊搬遷、擴大規模，米記商行不日就可開業。

玻璃的燒製只有等新作坊就緒可以繼續試驗，而他的副產品自也隨之推遲，那可是他對於搶修新城堡的重要材料之一。

其次是工業方面，主要是鋼鐵的煉製如今還在籌劃當中，高爐、轉爐、水力鼓風、衝壓、鍛造都將會被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