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珩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雲中君又道:“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事不宜遲,還是早些出發的好。”
卿珩“哦”一聲,轉身朝數歷山的方向飛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那裡,只是覺得自己心裡很亂,只有見辛夷一面,心裡的躁亂才能停止。
冥界
冥界大祭司正在祭司殿中翻看剛剛從神界傳來的密報,他思索了許久,才抬頭對進來報信的小妖說道:“你去將護法給我找來,就說我有要事尋他商議。”
小妖忙頷首答道:“是。”而後他迅速轉身離去。
追風使匆匆趕來,拱手說道:“義父喚孩兒何事?”
大祭司揚手,將手中“密報”扔在追風使腳下,面無表情的說道:“你自個看吧。”
追風使聞言,有些疑惑的望一眼大祭司,而後彎腰將腳下散落的書帛撿了起來,他瞪直了眼睛瞧著書帛上的幾行字,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大祭司盯著追風使,輕描淡寫道:“這樁事情,你怎麼看?”
追風使稍斂了神色,低頭說道:“以孩兒之見,此時我們應竭盡全力,尋找天書的下落,別的事情都不要緊,與我們沒有關係。”
大祭司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你心中所想可與你所說一般?”
追風使答道:“自然。”
大祭司幽幽的說道:“那你自己呢?你的私心呢?”
追風使忙搖頭道:“義父多慮了,在這件事情上,孩兒並無私心可言。”
大祭司沉聲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如今我冥界大業未成,你切不可將心思浪費在兒女私情上。既然你一心為我們冥界著想,那過會為父備些賀禮,你將它親自送到赤水神君府邸。”
追風使問道:“義父心中不是最恨神界中人嗎?況且我冥界與他們神族交惡已久,為何又要與他們接觸?”
大祭司說道:“你不用問,只要照做便可,時機適當時,為父自然會告訴你緣由。”
追風使雙拳緊握,他咬牙答道:“遵命。”
大祭司早已吩咐下去,侍者已將賀禮送到追風使跟前。
追風使望著眼前方正的禮盒,憤怒油然而生,緩緩吞噬他的心,他的一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望著侍者說道:“知道了,下去覆命吧。”
侍者拱手答是,轉身迅速逃離。
追風使在案前踱來踱去,像是在認真的思索什麼問題,半晌之後,他嘴角出現了一抹滲人的笑容。
他抬手使了術法,將侍者拿來的礙眼的賀禮碾碎,之後,臉上神色才稍有緩和。
他走出自己的寢殿,從容的將冥界供奉了許久的冥澤鑑一併拿走,而後離開冥河。
今日的赤水水流異常湍急,天空時有烏雲密佈,海風漸起,赤水河邊漁民見此情景,不敢在海上多留,也都早早收了帆回家。
赤水宮外礁石上珊瑚綻放,青荇隨波飄搖,魚蝦穿梭其中,好不歡快自在。
追風使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正彬彬有禮的向赤水神君府邸前看守的蝦兵蟹將遞上拜帖。
守衛翻開拜帖瞧了幾眼後說道:“尊駕,實在對不住,我們世子不在宮中,神君為世子成親,在赤水南岸建了行宮,前幾日才竣工,世子正帶著人佈置打掃呢。”
追風使聞言微笑道:“那麻煩你,能將我帶去見一見他麼?我有要緊的事情要尋他”。
追風使說話聲音很輕,但守衛卻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一種威懾,容不得別人一絲違逆,守衛呆愣的望著他,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他不敢怠慢,連忙為追風使領路,離開赤水神君府邸一瞬之後,守衛便將追風使帶至赤水南岸行宮前。
守衛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行宮,有些怯懦的說道:“尊駕,世子的行宮到了。”
追風使微笑著行禮向守衛答謝:“多謝了。”
守衛連忙還禮退下。
追風使前行幾步,便到了守衛所說的行宮前,他抬頭瞧見門上方匾書的“赤水行宮”幾個大字時,輕蔑的笑出了聲。
行宮門前並無守衛,他進去時瞧見上百個侍者正忙忙碌碌的在各處穿梭,陳列飾物器具,除庭灑掃,眾人像是沒注意到他,他走到庭院中間,抬頭打量起來:行宮中築殿建園,院前造園臺,臺上植林木花草,臺前是個半大的池塘,引赤水為池,池上構亭營橋,池中魚兒競相躍出,岸上柳葉飄搖,亭臺樓閣,殿廊榭館,無一不有,而不遠處臺前的幾株生機勃勃的翠竹,卻比這偌大的行宮更加引人注目。
追風使忽然想到自己化身金鈴子時在後山見過的竹林,他知道頵羝山上最愛竹的是誰,自然也清楚,赤水行宮中這些直挺的翠竹,是為了誰而栽植的。
他有些失神的望著翠竹,不曾發覺有人靠近。
身著湖藍錦服的男子極為有禮的問道:“公子可是來找我的?”
追風使聞言,轉過身來,他瞧見一身華服的年輕男子,忙行禮道:“世子安好。”
眼前的男子便是赤水神君的獨子,赤水的世子,燁麟。
燁麟說道:“公子找到這來,是有什麼要事?”
追風使忙道:“是在下冒昧,今日家父聽說世子將要大婚,特意尋了個稀罕物件,作為賀禮,叫我送到赤水,親自交到世子的手上。另外,家父還有幾句話,託我帶給世子。”追風使說完,微微轉身瞥了眼周圍的侍者。
燁麟見狀吩咐道:“你們先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要進來。”
侍者們聞言,紛紛放下手上的物什,轉身退下,大殿之中只剩下燁麟與追風使兩人。
燁麟望著追風使說道:“公子有話當直說。”
追風使說道:“在下覺得世子有些眼熟,我們應該不是初見,世子是否曾經去過冥界。”
燁麟笑道:“護法好記性,我確實曾在祭司殿外見過護法一面,只是當時護法步履匆匆,沒瞧見我罷了。”
追風使思忖半晌,說道:“我來此地前,義父曾吩咐過,近來冥界之事繁多,他無暇分身,赤水與冥界共謀之事,以後都會交於我處理。”
燁麟一怔,隨即說道:“既然大祭司有此意,我這做小輩的,自當遵從。”
追風使試探道:“那關於與金烏一族的婚事,世子有何打算?”
燁麟想了想說道:“此事原本是由父君一手操辦的,況且之前父君便只叫我安心準備婚宴,其他的事情他自會處理妥當,他手中掌握了一些金烏一族的把柄,而且我也才得到訊息,近日來神界都在傳說的天書之一洛書,只有姬卿珩知道它的下落,如今利用這樁婚事,便可以輕而易舉的拿到天書,這與我們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追風使聞言,這才明白為何上一回會在冥界瞧見燁麟的身影,原來之前與冥界合謀,陷害卿珩的人便是他,若燁麟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整個神界中知道他假扮金鈴子的人便只有這個燁麟,那日告訴卿珩自己真實身份的人,難道也是這個赤水世子?
追風使忍住心中不悅,繼續問道:“那世子希望我們冥界做什麼?”
燁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眼下還真的有件事情,若冥界肯出手相助,此事可成。”
追風使淡然道:“世子不必客氣,但凡有所求,我們冥界自當竭力而為。”
燁麟說道:“我曾聽父君說過,北溟四聖手中有一件利害的法器,叫做蟠龍幡,幡上書九條蟠龍,可化作蟠龍陣,傳聞,此陣一出,所向披靡,不知可否將這蟠龍幡借我一借?”
追風使疑惑道:“那是我三叔的法器,世子要它來做什麼?”
燁麟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最近神界之中因為天書陡然生變,若是此時能在神界製造一些事端,使他們自顧不暇,這樣一來,不就沒人再注意我們了麼?”
追風使心中暗道:此人雖名為神界中人,可內心陰暗歹毒,又有心思計謀,倒是個很難對付的狠角色。
追風使笑道:“不知世子打算如何利用蟠龍幡施展計劃?”
燁麟說道:“這個,這陣子各家神仙都不怎麼安分,只要將南海氐人一族的禍事再重演一遍,整個神界便會人心惶惶,互相猜忌,他們也自然無暇分身找尋另一卷天書,那天書不就是我們囊中之物了麼?”
追風使聞言,故意做出一副肅然起敬的樣子說道:“世子好計策,好膽識,既然你都開口了,此事若能成,便有一石二鳥之效,我回去便找三叔去將蟠龍幡借來奉上。”
燁麟喜上眉梢,忙道:“多謝護法仗義相助,事成之後,我定當依照約定,好好的回報大祭司。我父君離開赤水前曾修書一封,本來是叫我親自送到冥界的,既然今日護法來了,可否請護法代為轉交給大祭司?”
追風使遲疑的接過信,卻發現有人在信上下了術法,術法不解開,是看不到信上內容的。
追風使一笑,將信揣在了懷中後說道:“那我這就去給世子送信。世子還在此處,等我回來。”
追風使轉身時思忖:赤水世子與卿珩的婚約是一場陰謀,他絕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
追風使辭別了燁麟,便步履匆匆的跑回了冥界。
這個時候,大祭司竟然不在祭司殿,也不在自己的寢殿中,追風使問詢大祭司寢殿外值守的守衛,守衛卻含糊其辭,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追風使有些煩躁的推開守衛,往北溟四聖的住所方向走去。
北溟四聖住在整個冥界最北處,冥水盡頭的寒潭,寒潭之下冰凍三尺,連周圍的空氣都冰冷刺骨,寒潭之上建有長亭,水廊四通八達,可至各處,雖說這裡要溫暖很多,但追風使也是一個勁的哆嗦,尋常冥界小妖估計連靠近這裡都困難。
追風使忙使術法盡力讓自己暖和起來,而後,抬眼向水廊盡頭一個袒胸露背的男子背影瞧去。
那男子生的魁梧有力,手中揮舞著一柄鋥亮的黃鉞,重達百鈞的黃鉞在他手中靈活自如,如同疾風掃葉,靡堅不摧,令人望而生畏。
周圍沒什麼人,只有亭中站著兩個頷首低眉的侍者,追風使想起赤水世子在赤水南岸跟自己說的話,緊握雙拳朝著男子移步。
像是察覺到有人靠近,男子突然轉身,毫不客氣的衝著來人劈了過來,追風使望著離自己的喉嚨不及一寸鋒利的鉞刃,心下一凜,立刻停住了步子,他望著男子,使勁的吞了一口吐沫,說道:“三叔,是我。”
男子一笑,使術法將手中的黃鉞收了,轉身走到廊前的亭中,接過侍者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坐了下來。
追風使連忙跟了過去。
被追風使喚作三叔的男子,便是北溟四聖中修為最高的強良,赤水世子燁麟之前跟追風使提到過的蟠龍幡,便是他的法器。
追風使呼了口氣,笑著上前恭敬行禮道:“許久不見,三叔安好。”
強良道:“原是追風使,今日竟這般清閒,還有空來看三叔,怎麼,祭司殿中無事可做了麼?”
追風使忙道:“侄兒如今在凡界碰到些麻煩,所以來找三叔。”
強良挑眉道:“怎麼,你又去凡界了,以你的修為,還會有人敢找你麻煩?”
追風使道:“是義父叫我去凡界辦些事,侄兒無能,沒有辦成。”
強良道:“怎麼,你來找我,也是為了這事?”
追風使點頭道:“侄兒是來問三叔借蟠龍幡一用的。”
強良望著追風使一瞬才說道:“看來他跟你之間過節不小,是哪個這麼倒黴?”
追風使想了想說道:“神界金烏一族。”
強良臉色漸漸沉下來,像是自言自語道:“又是他們?”而後,他望著追風使站起來說:“催動蟠龍幡虛耗過多,以你的修為,若要用它對付金烏一族的那個女娃倒還綽綽有餘,至於別人,怕是會白白耗損修為。”
追風使答道:“侄兒要對付的,就是她。”
強良將蟠龍幡喚出,遞到追風使手上叮囑道:“陣法一旦開啟,便不可逆轉,到時,你要小心,千萬不要被它所傷。”
追風使接過蟠龍幡,將它收了起來,而後連連點頭答道:“多謝三叔提醒。侄兒這就先去凡界。”
強良揮手道:“去吧。”
追風使轉身,迅速離開水廊,只留強良一人駐足深思。
追風使將蟠龍幡拿到赤水南岸的行宮時,燁麟正盯著他帶來的賀禮,神色之間有些猶豫,不知在沉思什麼。
追風使咳嗽一聲,燁麟立刻抬起頭來,他站起來,望著追風使笑道:“護法回來了?”
追風使答道:“世子久等了,你要的東西,就在我手中。”
燁麟喜逐顏開,拍掌笑道:“好,好,那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追風使疑惑道:“去哪?”
燁麟說道:“洛水。”
燁麟顯然不想多言,追風使也不再詢問,只跟著燁麟一起出了水宮。
兩人行雲向洛水方向而去。
數歷山下楚水汩汩流淌,山上杻盛橿繁,綿延數萬裡,其中不乏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山花野樹,鸚鵡在枝頭歡躍啼唱,山頂雲霞燦然,若華翳日,幽谷沉靜,翠竹猗猗,山光明媚,水色明秀,別有洞天。
她正站在溝壑綿延的山谷張望時,山頂傳來一陣笛聲,嫋嫋笛音,悠揚恬淡,舒緩婉轉,如夢中來,卿珩駐足細聽,彷彿在笛聲中瞥到了往昔頵羝山上無憂無慮的日子,她面露喜色,揣著包袱加快步子朝山上走去。
越靠近笛音的源頭,卿珩便越覺得緊張不安,她腦中開始不由自主的構想見到辛夷的情形,同時認真仔細的思索,待會見到辛夷的第一句話,究竟該說什麼。
或許,在頵羝山上的時候,她從未覺得,自己有一日,會這樣的想念他。
這一刻,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到辛夷,她想將這些日子發生的這些事情統統告訴辛夷,她想安安靜靜的坐在辛夷身邊,聽他吹那些哀婉憂傷的曲子,她想從今之後一直待在這個風景宜人的數歷山上,與辛夷一起。
卿珩施展術法過去,穩穩的落在了山頂的茅屋後,辛夷就在眼前,她走過茅屋時,卻登時站住了腳,她像是從未料想過,自己會看到如眼前的一幕:正全身貫注奏笛的辛夷,身旁坐著個鮮妍的女子,正雙手托腮注視著他,神情陶醉,如品天籟。
那女子身上的氣息,像是許久未曾見過的妖族貴胄:魅。
秦艽曾說過,辛夷與妖魅一族素有淵源,卿珩不禁猜測,眼前的這個妖族女子,到底是誰?辛夷與她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她可以這樣親近的坐在辛夷身邊?
一種不曾有過的彷徨悄然襲上心頭,卿珩沒有勇氣再抬起步子,她小心翼翼的站在原地,她不敢說話,也不敢發出一絲的聲響,她心裡十分迫切的希望辛夷可以在此刻回頭,看到不遠處的自己,或許這樣,她才會覺得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
可同時她又害怕,如果辛夷真的發現她了,他和她一起過來站到她面前,她該怎麼辦?
辛夷或許是太專注,竟未發覺卿珩與他近在咫尺。
或許,雲中君之前說的那番話,在卿珩這裡永遠得不到答案了。
卿珩心裡有些失落,她不清楚剛才看到那一幕之後,自己心裡湧上來的不悅究竟是什麼,權且當做是失落,而伴隨這失落而來的,是這幾萬年來的坦然驟失,早知如此,當初在崑崙山上時,辛夷就不該跟她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她想。
她沒有勇氣再待在數歷山,終於悵然離開,轉身時,她突然有些明白,玉裳之前在後山與她說過的話的含義,可她自己又很清楚,這些事情在一個沒有情根的神仙身上發生,又是多麼的不可思議,急於知道這件事情緣由始末的她,忽然之間想到了一個人。
卿珩前腳剛走,鯉赦便到了數歷山。
他循著卿珩留在數歷山上的氣息,落在山頂的茅屋前,大聲嚷嚷道:“小師叔,快出來!”
不遠處的辛夷聽到鯉赦的聲音,站起來時,鯉赦已經匆匆忙忙的趕到他面前。
辛夷收了玉笛,疑惑道:“你怎麼來了?”
鯉赦答道:“哦,我是來找主人的。”
辛夷垂下眸子說道:“你要找她,怎麼來了這?”
鯉赦張望道:“我是循著主人的氣息到了這,她剛剛明明在這的。”
辛夷詢問道:“你說她方才還在這?”
鯉赦點點頭。
辛夷像是還想說什麼時,鯉赦回眸瞧見了辛夷身後的女子,他有些尷尬的望著辛夷問道:“小師叔,這位姑娘是?”
辛夷像是才記起來他身後還有個女子,側身望著女子說道:“她是我表妹,沁虞。”
鯉赦一臉的疑惑,小聲問道:“小師叔還有個表妹,怎麼之前都沒聽說過?”
辛夷不鹹不淡的說道:“她是我母族的親戚,之前也沒怎麼見過。”
鯉赦小聲嘀咕道:“怪不得主人才來便又走了,原來這兒還藏著個表妹。”
辛夷問道:“你說什麼?”
鯉赦抬頭道:“沒什麼,既然主人不在這兒,那我就先走了。”
辛夷點點頭。
鯉赦往前幾步後,突然轉過身來說道:“小師叔,差點忘告訴你了,主人再過幾日便要嫁到赤水去了,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辛夷生怕自己沒聽清楚,連忙走近鯉赦確認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鯉赦重複道:“主人要嫁人了,就在這幾日。”
辛夷手中的玉笛毫無預兆的跌在了地上,在與腳下一塊尖利的小石子相遇後,被撞成了好幾截,散落在地上。
鯉赦望著腳下的笛子,這才察覺到辛夷的異樣:“你怎麼了,小師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