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霜，染白了牆角邊為生存而苦苦掙扎的小草，是不是隻有最脆弱的生命，才能綻放的最堅強？一陣寒風吹過，柳園的大門被人推開，今天第一個出門的是丫頭小香，她挽著竹籃，準備上街買點東西。才走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口哨，她沒理會，緊接著又是一聲口哨。小香納悶，誰大清早就上街勾搭女孩子？

她好奇的回頭看了眼，街上根本沒幾個人，只見光禿禿的梧桐樹下，懶散的倚靠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朝她露出疲憊的笑容。

她驚訝到大呼小叫：“哇！二少爺！”若丞立刻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還警覺的四處張望了下。小香快步朝他走過去，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問號。“二少爺，你回來了怎麼不進門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通知家裡一聲？”

若丞無暇顧及她的問題，只是匆忙的把一封信遞給小香，認真的關照道：“什麼都別問，你只要幫我把這封信交給暮雪就行了，還有別告訴任何人我回來了，知道嗎？”小香似乎沒睡醒，眨巴著雙眼：“那麼暮雪呢，她總要知道吧？”“嗯，對暮雪就不用隱瞞了。”“那二太太呢？”“不許說。”“哦⋯⋯”她愣愣的點點頭，剛想起來還要問二少爺為何神秘兮兮的，可一抬頭，他已經消失在了巷口。

之後的幾天，小香再也沒有見到過二少爺，當她詢問起暮雪二少爺在信裡寫了些什麼，暮雪也只用一句“二少爺去南京了”簡單帶過。

其實不然，她知道他沒離開揚州，他不進家門只是不想給家裡人帶來麻煩，因為他從南京帶回來一些人，他們都是被竭力打壓的學生代表。儘管那次若安用錢贖回了他們的生命，但是不安分的情緒卻是如何都阻擋不了的。

終於，他們再一次走漏風聲，成為了槍口下的獵物。南京已經待不下去了，於是若丞把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帶回了揚州，暫時在一處簡直可稱為“難民集中營”的招待所裡落腳。

若丞給暮雪的那封信，裡面就寫了招待所的地址。

一連在昏暗的、臭氣熏天的難民營待了好幾天，振卿再也受不了了，摘下髒兮兮的玻璃眼鏡，手耷拉在床沿，呢喃著說：“喂⋯⋯楊若丞，都這麼多天了，不會有人來抓我們了吧？”

若丞斜斜的坐在地上看書，聽到振卿的話，不帶好氣的恐嚇他：“好啊，你出去試試，信不信立刻圍過來十幾把槍爆了你的頭？”

“嘁，你嚇唬誰啊，你自己還不是成天往外跑，也沒見你吃槍子兒啊。”

“你能跟我比？小兔崽子⋯⋯”

話沒說完，只聽屋外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他們當中警惕性最高的靜雯朝外張望了下，一邊招呼若丞一邊說道：“喂，楊若丞，這不是你表妹嗎？”

表妹？若丞一驚。

“滿地都是若丞的表妹，姐你說的是哪一個啊？”振卿也好奇的探出頭來張望。

暮雪怎麼也沒想到二少爺會住在這麼破舊的地方，滿地都是臭烘烘的垃圾，圍在垃圾邊上的都是些無家可歸的乞丐和流氓，她一走過那裡，就被一群流浪漢團團圍住，一個個朝她露出虎視眈眈的目光。

“看什麼看，再看我揍人了！”只見若丞兇巴巴的撥開人群，一把拉過躊躇不前的暮雪，那些流浪漢只能望眼欲穿。

暮雪一進門，依依給屋子裡的人打招呼，她記性特別好，一下就感覺到少了一個人。“衛忠哥沒來嗎？”問好之後，屋子立刻陷入一片死寂，她把目光放在靜雯身上，她記得靜雯跟衛忠是一對戀人。

“這個以後再說吧，暮雪，快坐下，哦，沒地方坐⋯⋯振卿，別趴著了，把床騰出來讓人家坐啊！”第一個打破沉默的靜雯看似沉著，眼中卻帶著慌亂，她再怎麼輕鬆掩飾，暮雪還是一目瞭然。可她沒有追問下去，她按著她的話，畢恭畢敬的坐在振卿讓出的床沿。說是床，其實不過就是舊棉被鋪在水泥板上。

他們閒聊了會，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暮雪心裡很清楚他們此行的目的，如果不是為了掩人耳目，那就是為了逃難。

一陣短暫的沉默，善解人意的靜雯立刻抓起弟弟的胳膊，笑嘻嘻的望著暮雪說：

“看我們亂七八糟的瞎聊了那麼多，人家若丞心裡都急死了，好不容易見到表妹，總不能就這樣開完茶歡會就送你走吧？”她又拉了拉振卿， 示意他跟自己出去，“好了，振卿，我們出去，別妨礙人家說悄悄話。”

他們走後，剛才還大大咧咧聊得甚歡的若丞突然沉靜下來，他只有單獨面對暮雪的時候才會害羞的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倒是暮雪，目不轉睛的望著他的眼睛，她是真的關心他，以至於望著他的眼神都不經意的露出擔憂。“二少爺，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他遺憾的搖搖頭，擺弄著厚厚的書頁，書頁發出刷刷的聲響。

“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完。”

“還要多久？”

“不知道，但是按目前的狀況來看可能暫時都不能回家了。”

“那你要藏到什麼時候？總不能一直這樣東躲西藏的過一輩子？”

“不會的，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取得勝利。”

“是啊，一百年，兩百年，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一生有多長？”

“我選擇了這條路，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他抬起頭，雙眼深切而專注的望著暮雪，這雙曾經灑滿星光的雙眼此刻卻被一層陰霾填滿。他說：“即使一生都見不到太陽，我也不會後悔⋯⋯我在完成我的理想，理想比什麼都重要，是黑夜中的光。”

理想，是黑夜中的光。

暮雪輕輕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她早就從若丞的眼中看到了他的堅定，她懂得他的理想是何等重要，甚至超越了生死，他可以不要自己的明天，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明天！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那個玩世不恭的男孩已然褪去年少輕狂，為了遠方的征程，變得成熟而堅毅。

暮雪知道此刻的勸慰都是多餘的，她能做的只是遠遠地望著他，希望善良的他能夠實現他的理想。

“二少爺，你那麼善良，上天一定會保佑你的。”